承香殿小公主死而复生、百花盛开的神迹,在李治与武媚娘有意的推波助澜下,迅速传遍宫闱朝野,引为祥瑞。
李治龙心大悦,认为此乃上天对他与武昭仪的眷顾,亦是国运昌隆之兆。
不久,太极殿上,李治于百官面前,正式下诏:
“皇女安宁,秉性聪慧,诞膺祥瑞,克延福祉,封为 ‘永宁公主’ ,食邑千户。冀其永葆康宁,福泽绵长,克光宸极,钦此!”
与此同时,李治因王皇后探望后公主险遭不测之事,怒不可遏,认定其“心怀恶念,谋害皇嗣”,在朝会上痛心疾首,坚决要废黜王皇后,改立武昭仪为后。
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元老重臣们深知此乃关乎国本与自身权势的关键一役,群起而力谏,言辞激烈,甚至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古训相逼,朝堂之上风云变色,气氛凝重。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武媚娘她跪伏于李治面前,泪光盈盈,恳切劝道:
“陛下,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纵有疏失,岂可因臣妾与安宁而轻易废立?若因此动摇国本,致使朝纲不稳,臣妾万死难赎其罪。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妾愿与皇后娘娘和睦共处,尽心侍奉陛下。”
李治见心爱之人受尽委屈却仍心系大局,对其胸襟感佩不已,心中那废后立武的念头非但未消,反而更加坚定,对武媚娘的怜爱与倚重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武媚娘深知,要彻底扳倒盘根错节的关陇集团,尚需关键一击。
她将目光投向了称病不朝、在军中威望极高且态度暧昧的司空李积。
李治与武则天亲临李积府邸探病,实则问策。
面对试探,老成持重的李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此乃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永徽六年冬,诏书下:王皇后、萧淑妃废为庶人,囚于别院。武昭仪贤明淑德,母仪天下,册立为皇后。
时光荏苒,被帝后视为“祥瑞”的永宁公主李安宁,在溺爱中渐渐长大。
李治对她几乎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时常将她抱于膝上,批阅奏疏。
显庆四年的一个春日,三岁多的安宁被李治抱在怀里,看着御案上摊开的关于西域都护府的一份奏报。
李治正与侍臣讨论如何安抚某个躁动的小部落,是出兵威慑还是怀柔赏赐,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这时,怀中小人儿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点了点奏疏上那个部落的名字,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阿耶,他们……是像安宁想吃糖糖,又没有,才哭闹的吗?”
稚嫩的童言在肃穆的殿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治先是一愣,随即与侍臣相视莞尔。他耐心解释:“差不多吧,他们可能是缺少过冬的粮食和盐巴了。”
安宁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那……给他们糖糖和饭饭,他们就不哭了吧?嬷嬷说,吃饱了就不闹了。”
孩童最简单直白的逻辑,却仿佛一瞬间点醒了李治。若一味威慑,恐激起更烈反抗;若能精准抚恤,解决其燃眉之急,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治大悦,重重亲了女儿一口,对左右叹道:“吾家宁儿,虽在稚龄,已具仁心,能窥事之本源矣!”
很快,显庆五年到来,李治的头风病日益严重,时常发作,无法正常理政。
武媚娘以皇后身份,开始名正言顺地替他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
安宁亲眼看着母亲坐在父亲惯常的位置上,执起朱笔,神情专注而从容。
李治虽被病痛折磨,却仍会强打精神,在一旁轻声指点,将帝王心术、朝堂平衡之道,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他们是夫妻,是爱人,更是在这权力巅峰相互扶持、彼此成就的战友。
纵然后宫佳丽三千,李治身边美人不断,但无人能撼动武则天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可以将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她共享,这份信任,超越了男女情爱,是基于对她能力的绝对认可,以及共同治理这万里江山的深厚羁绊。
小小的安宁公主,就在这样复杂而特殊的家庭环境中,静静地观察着,学习着。
权力的滋味,合作的模式,爱情的另一种形态,早已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投下了最初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麟德元年,东宫。
气氛如同长安城上空积聚的秋云,沉滞而压抑,帝后之间因权力界产生的龃龉,已非宫墙所能完全遮掩。
太子李弘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在庭院中踱步,不时望向蓬莱宫的方向。
“太子哥哥,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身着樱草色宫裙的少女坐在石凳上,支着下巴,正是九岁的永宁公主李安宁。
她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眉眼精致,灵秀逼人,此刻正闲闲地晃着双脚。
李弘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安宁,你不懂。如今朝堂之上,对母后……非议之声日盛,父皇他……”他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安宁拿起石桌上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我是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晓得,父皇离不开母后。
他头风发作时,是谁在一旁彻夜不眠地照料?堆积如山的奏疏,是谁帮他批阅得井井有条?
太子哥哥,你且安心,这个时候,你越稳,母后才越安全。你可不能自乱阵脚。”
李弘有些惊讶地看了妹妹一眼,没想到她看事却如此通透,他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安宁狡黠一笑:“那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母后此番必定毫发无伤,非但如此,那些跳得最欢的,怕是要遭殃。”
李弘被她逗得无奈摇头:“你这丫头……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父皇就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了。”
不过经她这么一打岔,心中的焦躁确实散去不少,又想到安宁几乎与父皇形影不离,消息或许比他更灵通些,稍稍安心。
“那我可说了,”安宁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指向不远处侍立的一队东宫侍卫,“我想要太子哥哥你身边一个人。”
“谁?”李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就上次我在马场学骑射,马儿突然受惊,救了我的那个人。”安宁说得清晰。
李弘略一回想,便记了起来。那是弘农杨氏的一个旁支子弟,名叫杨昭,因身手不错,性情也算机敏,被选入东宫充任千牛卫。
他沉吟片刻,道:“是他啊……行,我召他来问问,看他本人可愿意。”
很快,一个身着青色侍卫常服、身形挺拔、眉目清俊的少年被引至近前。
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举止规矩地行礼:“卑职杨昭,参见太子殿下,永宁公主殿下。”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李弘温言道:“杨昭,永宁公主赏识你,欲调你至她身边担任侍卫,你可愿意?”
杨昭闻言,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掠过安宁,恰好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眸子。
他心头莫名一跳,几乎是立刻便躬身应道:“卑职愿意,谢公主殿下抬爱。”
李弘见他答应得爽快,便对安宁笑道:“人我是给你了。不过安宁,杨昭虽是孤儿,但他伯父伯母待他甚厚,他在东宫也颇有前程,你可不能薄待于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说起来,他父亲与外祖母家还有些渊源,论起来,你倒可唤他一声表哥的。”
杨昭连忙低头,语气恭谨:“不敢,殿下折煞卑职了。”
他这副刻意装出来的老实模样,却把安宁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搁这儿跟我装乖呢?”
安宁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歪着头打量他,眼中满是促狭,
“前些时日我去探望你,是谁躺在床上装得奄奄一息,扯着我的袖子说‘能得表妹一声表哥,死而无憾’的?
怎么,到了太子哥哥面前,他的威仪就这么强,显得我这个公主很没面子是不是?”
杨昭被她当面揭穿旧事,耳根瞬间红透,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几分,带着窘迫:
“公主……公主走后,伯父知晓了,请了家法……昭,不敢再造次了。”
安宁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了他,转身对李弘说道:“太子哥哥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欺负他的。那……人我就带走啦?”
李弘笑着摆了摆手。
于是,安宁领着新得的侍卫,像只骄傲又灵动的小孔雀,离开了东宫。
杨昭默默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心中七上八下,既有对未来侍奉这位金枝玉叶的忐忑,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雀跃又隐秘的欢喜。
这可是大唐最耀眼的明珠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自幼便佩戴着、触手生温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