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质疑，没有犹豫。石磊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和苏蔓一起开始粗暴地拆卸电阻丝和连接电瓶。
阿哲将分子式抄写下来，和陈薇一起扑向角落里堆积的、他们从各处搜刮来的药品箱，如同最疯狂的炼金术士，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争分夺秒地调配那理论上存在的救命药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化学试剂和焦糊的电阻丝气味，紧张得令人窒息。
顾凛没有参与。他走到夏昭的床边，沉默地站着，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目光落在夏昭那条冰封的手臂上，看着那诡异的蓝紫色脉络在苍白的皮肤下如同毒蛇般微微起伏，看着那不断凝结的冰霜。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夏昭因痛苦和高烧而紧蹙的眉心上，那挂着灿烂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脆弱的灰败。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夏昭额前被冷汗浸透的碎发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动作带着一种与“活阎王”称号截然相反的迟疑。
他在高中的时候见过夏昭，那时的他明媚动人，活力四射……
只是一眼他便永远无法忘记。
最终，他只是用指背极其快速地、如同拂去灰尘般，碰了碰夏昭滚烫的额头。冰冷的手指与灼热的皮肤一触即分。
他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蜷缩在角落、一直偷偷看着这边的小酒。
就在这时，夏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如同梦魇：“……不忘，下游排水口，信号……不忘别死……等我，别……” 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覆盖其上的薄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那蓝紫色的脉络似乎随着呓语而加速搏动。
顾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游排水口的心跳信号！夏昭昏迷前传递的坐标瞬间清晰地回响在脑海！周不忘可能还活着！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让他因失血和疲惫而有些恍惚的精神猛地一震。
“小酒。”顾凛的声音低沉而迅速。
“在！”小酒立刻弹了起来。
“你守在这里。苏蔓协助陈薇和阿哲。”顾凛的命令简洁有力，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匕首和手枪弹匣，“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顾哥！外面全是冰尸！你的伤……”小酒急了。
“执行命令。”顾凛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却仍在呓语着“不忘”的夏昭，又看了一眼正在与死神赛跑、争分夺秒调配药剂的陈薇等人。他没有解释要去哪里，也没有说去做什么。但那眼神里的决断，如同出鞘的利刃。
他想到小酒曾经的眼泪，还不能告诉她周不忘还活着，万一是一场空……
他转身，步伐因为左臂的伤势而略显僵硬，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加油站那扇被杂物堵住的后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冰冷的雨幕和弥漫的寒雾之中。那里，是通往河流下游的方向。
小酒看着顾凛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床上痛苦呓语的夏昭，再看看忙碌的众人，用力握紧了小拳头。
无声的战场，弥漫在小小的加油站内，也延伸到了外面危机四伏的黑暗里。希望如同夏昭右臂上的薄冰，脆弱，却仍在挣扎着拒绝彻底冻结。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垃圾和腐殖质，打着旋涌入巨大的混凝土排水口，发出沉闷的咆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和铁锈味。顾凛伏在距离排水口百米外的一处断墙后，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左臂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下传来阵阵钝痛，但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那个幽深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排水口。
【空间切割】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排水口深处。里面空间比预想中更大，像一条被遗忘的地下河。浑浊的水流在黑暗中涌动，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
感知掠过冰冷的水面、湿滑的管壁、堆积的淤泥……突然，在靠近内壁一处略高出水面的水泥平台上，感知捕捉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微弱的心跳声被水流声掩盖，但【空间切割】对空间的绝对掌控力，让顾凛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身影的轮廓——湿透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身体蜷缩着，战术外套破烂不堪，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擦伤和冻伤的青紫痕迹。
是谁？周不忘吗？
然而，就在顾凛试图更精确地锁定她的状态时，一股极其阴冷、滑腻、充满原始饥饿感的意念波动猛地撞上了他的感知！那波动并非来自周不忘，而是源自她身下的阴影——浑浊的水面之下！
顾凛瞳孔骤缩！几乎在他感知到危险的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哗啦——！！！”
周不忘身下的水面毫无征兆地炸开！一条粗壮的、覆盖着青黑色滑腻鳞片、形似巨蟒却长着数对锋利节肢的恐怖生物猛地探出水面！它扁平狰狞的头颅上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利齿的巨口，直扑平台上蜷缩的身影！速度之快，带起腥臭的水沫！
周不忘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她似乎一直处于一种极度警觉的浅眠状态，在那怪物破水的刹那，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没有武器，她直接抓起手边半块锈蚀的角钢，身体在空中强行拧转，带着【伤痛熔炉】爆发出的惨烈气息，狠狠砸向那怪物张开的下颚！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角钢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脱手飞出，怪物下颚的鳞片被砸碎几片，流淌出粘稠的黑绿色液体。但这一击并未造成致命伤，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水生变异体！它发出嘶哑的咆哮，布满吸盘的粗壮尾部猛地横扫，带着千钧之力抽向半空中无处借力的周不忘！
眼看周不忘就要被拦腰抽中，重创落水！
顾凛动了！
他没有选择耗费巨大的远程空间切割。距离、角度、水流干扰、以及周不忘自身的位置都让精准切割风险极高。他的身体如同捕食的猎豹般从断墙后暴射而出，速度快到在雨幕中拉出一道残影！
在怪物巨尾即将抽中周不忘的瞬间，顾凛已冲至平台边缘，右脚在湿滑的水泥地上猛地一蹬，身体腾空，左臂不顾伤势，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周不忘扬起的左手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顾凛闷哼一声，左臂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浸透绷带！他借着这股冲势和自身的力量，猛地将周不忘凌空拽向自己！
“呼——啪！”
怪物的巨尾带着撕裂空气的爆响，狠狠抽在周不忘刚才悬空的位置！浑浊的水面被抽得凹陷下去，水花溅起数米高！
顾凛抱着周不忘，两人重重摔在排水口外湿冷的泥地上，滚作一团。顾凛用身体护住了周不忘，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怀里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一丝淡淡的水腥味。顾凛迅速起身，将周不忘挡在身后，冰冷的匕首已反握在手，【空间切割】的感知死死锁定水中因攻击落空而暴怒翻腾的怪物。
“退后！”顾凛的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对身后的周不忘说的。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感谢或配合，而是一道充满警惕、杀意和极度陌生的冰冷目光！
周不忘挣扎着从地上半跪起来，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脸上，遮住了部分视线，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顾凛宽阔的后背，里面没有丝毫获救的感激，只有深入骨髓的戒备和……茫然！她的右手下意识地在身边的泥地里摸索着，抓起了一根断裂的钢筋，尖端对准了顾凛！仿佛他才是比水中怪物更大的威胁！
“你…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却异常冰冷，“离我远点！”
失策了！应该带个熟人来的！
顾凛的心猛地一沉。夏昭拼死传递的坐标救下了人，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水中怪物的嘶吼迫近，他没有时间解释！
“不想死就闭嘴！”顾凛头也不回地厉喝，语气比之前更加冷硬霸道，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强势压迫感。他必须立刻压制住她的敌意，否则两人都得死在这怪物的口下！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水生变异体庞大的身躯已从排水口狂暴地冲出！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带着浓烈的腥风，如同火车头般直撞而来！同时，数对锋利的节肢如同死神的镰刀，撕裂雨幕，从不同角度刺向顾凛和周不忘！
顾凛眼中寒芒暴涨！【空间切割】全力发动！这一次，目标并非怪物坚硬的头部或躯干，而是它支撑庞大身躯在水底淤泥中发力的、相对纤细脆弱的几对腹足与淤泥接触的节点！
嗤！嗤！嗤！
数道微不可察的空间裂隙在怪物身下水底瞬间生成、湮灭！
“嗷吼——！！！”
怪物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发出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它几对关键的支撑足在空间切割下瞬间被斩断！失去支撑的庞大身躯顿时失去平衡，如同失控的推土机，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排水口外的泥泞河岸上！淤泥和污水四溅！
趁此机会，顾凛猛地转身，在周不忘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握着钢筋的手腕！他的力量极大，周不忘虚弱状态下根本无法反抗。
“走！”顾凛低吼，强行拖着她，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没有再看那挣扎翻滚的怪物一眼。他的战术目标异常明确——救人，脱离，带回！至于解释，那是活下来之后的事情！
周不忘被他拽得踉跄几步，手腕被捏得生疼。她看着顾凛冷硬如岩石的侧脸，感受着那股不容抗拒的霸道力量，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更深的茫然。
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救她？
身后，怪物疯狂的嘶吼和挣扎搅动泥水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两人，顾凛左臂的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周不忘冰冷的手背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
……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简易的“恒温加热毯”——几圈被粗暴连接在汽车电瓶上的电阻丝，覆盖在夏昭冰封的右臂上，散发着不稳定且危险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电阻丝过载的焦糊味、浓烈的化学试剂气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源自夏昭右臂的刺骨寒气。
夏昭躺在临时拼凑的“手术台”上，身体被束缚带固定，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撕裂的痛苦中沉浮。
冰核的极寒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血管和神经中肆虐、冻结，而【万物之声】的潜能如同被强行唤醒的火山，在冰层下疯狂地冲撞、试图爆发！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展开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让他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皮肤下蓝紫色的脉络如同活体电路般疯狂闪烁，覆盖其上的薄冰不断碎裂又凝结。
“血压持续下降！心率紊乱！”陈薇的声音紧绷如弦，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稳稳地拿着一支特制的粗大针管，针管里是阿哲和陈薇在极限条件下，利用能找到的所有药品原料，甚至拆解了一些电子元件提取稀有化合物，调配出来的浑浊液体——那理论上能分解“尼伯龙根”惰性能量的“抑制剂”原液。但这东西未经任何测试，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和剧毒风险。
“恒温毯温度不稳定！37.5度临界点快撑不住了！”苏蔓死死盯着一个简陋的温度计，声音带着颤音。石磊用他仅剩的右手，死死按住夏昭因剧痛而挣扎的上半身，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
“阿哲！声波频率！同步！”陈薇低喝。
阿哲脸色惨白，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速操作，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根据冰核能量残余波动反推模拟出的高频声波图谱。“频率锁定！启动！”他猛地按下回车键。
连接在终端上的一个小型扩音器发出极其尖锐、高频的“滋滋”声，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刺激得在场所有人都耳膜刺痛。
“就是现在！”陈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支浑浊的、可能致命也可能救命的抑制剂原液，精准地注射进夏昭右肩冰核嵌入的伤口深处！
“呃——啊！！！”
夏昭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束缚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涣散，却爆发出一种非人的、冰蓝色的光芒！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抑制剂注入的刹那，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投入了冰块！
“滋啦——！！！”
夏昭右肩的伤口处，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幽蓝冰屑和浑浊抑制剂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毒蛇，疯狂地向外喷溅！恐怖的低温瞬间将周围空气中的水汽冻结成冰晶，又立刻被抑制剂分解的能量高温汽化！冷热交替的爆鸣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
恒温加热毯的电阻丝瞬间烧断了几根，电瓶冒出黑烟！阿哲的终端屏幕爆出一片雪花，高频声波戛然而止！
“压制住他！”陈薇厉喝，不顾危险地扑上去，用身体压住夏昭剧烈痉挛的上半身，试图按住他喷溅能量流的右肩！苏蔓和石磊也拼尽全力压上去！
混乱！极致的混乱！
夏昭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被彻底淹没。抑制剂与冰核能量的惨烈厮杀，将他脆弱的神经撕扯到了极限。
在意识彻底崩碎的边缘，【万物之声】的潜能被这毁灭性的痛苦强行点燃，如同回光返照般，捕捉到了一个遥远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浑浊湍急的河水……巨大的混凝土排水口……一个湿透蜷缩的身影……水中破开的恐怖巨口……冷硬如刀的男人侧脸……还有那双看向顾凛时，充满极致警惕、茫然与冰冷杀意的眼睛！
是周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