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顽石,激起剧烈的涟漪,随即又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那刺耳的、催促着生命走向终点的倒计时蜂鸣,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野兽,戛然而止。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攫住的瞬间,一道漆黑如墨的虚空裂缝,毫无征兆地在苏慕雪身前撕裂开来。
它不像是被外力强行破开,更像是一块本就存在的幕布被风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了背后深不见底的混沌。
一股古老、冰冷,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眷恋的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紧接着,一枚通体由冰晶雕琢而成,铭刻着繁复雪花纹路的令牌,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着,缓缓飞出。
“郡主令!”苏慕雪失声惊呼,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枚令牌是雪帝亲手授予她的信物,早已在她逃离雪宫时遗失,怎么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重现?
令牌并未落在她的手中,而是悬浮在半空,其上铭刻的雪花纹路陡然亮起,与林修远胸口那枚狰狞的犬尾公式符号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嗡鸣声中,两股截然不同的法则力量如同两条纠缠的灵蛇,彼此试探,交融,最终达成了一种玄奥的平衡。
无数被冰封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尘封的星辰被骤然点亮,疯狂涌入苏慕雪的脑海。
那些画面中,雪帝的身影依然是模糊的,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决绝与悲凉,却清晰得令人心碎。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苏慕雪泪水滑落,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清明,“她不是抹去了记忆,而是用至高无上的混沌法则,将所有与我相关的记忆‘利息’,全部冻结了!”
她终于明白了。
那份看似无情的遗忘,并非抛弃,而是最深沉的保护!
雪帝以自身为代价,强行锁定了这份越滚越多的“记忆债务”,不让它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这才是法则闭环的真正支点!”她嘶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明悟。
就在苏慕雪道破天机的瞬间,林修远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也残忍得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他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竟硬生生将那枚已经与他血肉相连、仿佛是他身体一部分的脊椎犬首,从自己的心脏位置拔了出来!
噗嗤——!
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每一滴血液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
剧痛让林修远的面孔瞬间扭曲,但他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仿佛野兽般的低吼,眼神中的光芒反而愈发炽烈。
“系统……你留下的最后一个任务,我终于看懂了!”
他手中的脊椎犬首,此刻不再是狰狞的凶器,反而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最终谜题的钥匙。
随着他的咆哮,那些先前被击碎的、散落在虚空中的金色躺椅碎片,仿佛受到了最终指令的召唤,化作漫天金色光屑,疯狂地朝着林修远的心口创伤处汇聚。
它们没有去修复伤口,而是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金色漩涡。
“以‘主动遗忘’为代价,抵消那无可避免的倒计时‘本金’!”
林修远的意识在咆哮,这是系统在彻底消散前,留给他的一线生机,一个隐藏在无数陷阱之下的终极任务!
他不是要偿还债务,而是要从根源上,将“债务人”这个身份本身,彻底遗忘,从而让“本金”的概念不复存在!
记忆漩涡疯狂转动,拉扯着在场所有人的神魂。
白若雪首当其冲,她周身的冰焰猛地一涨,在那金色的记忆漩涡光芒映照下,竟凝结出了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镜。
镜中倒映出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雪帝在陨落那一刹那,侧卧在王座之上,安详得仿佛只是沉沉睡去的倒影。
那睡姿,与林修远此刻手中脊椎犬首化作的浮雕,竟有七分神似!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恍惚之间,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不语的夜无月,他那个一直作为替身存在的容器,在此刻突然失去了所有人类的特征,化作一团纯粹的、不断蠕动的阴影。
那团阴影猛地张开一个“口器”,竟开始疯狂地吸收从记忆漩涡中逸散出的能量!
“好机会!林修远,你以为只有你看懂了规则吗?”夜无月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扭曲,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用遗忘对抗本金?天真!真正的赢家,是要连本带利,全部吞下!”
话音未落,他的替身容器在吸收了庞大的记忆能量后,形态骤然凝固。
一柄完全由暗影构成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的目标,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活人,而是白若雪冰焰中凝结出的那个雪帝意识残像!
“雪帝!就借你这犬尾公式符号一用,让我来完成这笔记忆利息的逆向计算!”
他要做的,不是抵消,不是偿还,而是通过攻击雪帝留下的法则印记,反向破解公式,将所有的“利息”据为己有,成为新的“债主”!
暗影匕首破空而去,带着足以污染法则的邪恶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古老而威严的凤鸣,响彻了整个空间!
楚清歌的身上,那份早已与她融为一体的契约文书,无风自燃,化作一只翼展遮天的巨大凤凰虚影。
凤凰的羽翼轻轻一振,便将林修远、白若雪、苏慕雪乃至试图偷袭的夜无月,全部包裹了进去。
凤凰虚影的火焰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温暖而厚重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楚清歌额头上那枚沉寂已久的龙纹印记,与苏慕雪令牌上亮起的雪宫螺旋纹路,遥相呼应,光芒交织,最终在凤凰虚影的中心,缓缓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
“夜无月,你错了。”楚清歌的声音平静而威严,仿佛代天言法,“皇朝地脉积欠的‘懒惰’,早已成为了无法计算的‘分母’。任何正向的计算都只会让结果趋于无穷大。唯一的解,不是掠夺,而是找到那个能让复利归零的负数!”
她的目光穿透了凤凰虚影,落在了林修远那不断涌出金色血液的胸口。
“而那个负数解,就是‘遗忘的痛苦’本身!”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太极图案猛然旋转,将夜无月那柄暗影匕首的力量彻底绞碎、净化。
也就在这一刻,林修远终于完成了他的蜕变。
他手中的脊椎犬首,在吸收了他“主动遗忘”的决心和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彻底失去了狰狞的形态,金光内敛,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浮雕。
浮雕的模样,正是雪帝陨落时那安详的睡姿。
林修远低头看着手中的浮雕,眼中所有的疯狂和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
“混沌法则的平方根陷阱……原来如此。”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回答楚清歌,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正数解和负数解,都是陷阱。真正的答案,是放弃去解这道题……”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而释然的微笑。
“最终解,是自愿成为‘利息’的观测者!”
成为那个见证痛苦、背负遗忘,却不再试图去改变它、计算它、占有它的存在。
不作为棋手,也不作为棋子,而是成为棋盘本身,承载这一切。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明悟,那道虚空裂缝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悠远而苍凉的野狗长吠。
紧接着,那无数代表着旧法则的金色躺椅齿轮,开始疯狂地重组、拼接,最终在虚空的中央,构成了一架全新的、巨大无比的法则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混沌。另一端,是虚无。
它在等待着新的砝码。
而那一声悠长的犬吠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却又清晰地响彻在林修远和白若雪灵魂深处的声音。
那是白若雪前世陨落时,最后的一丝呢喃。
“懒王……这次,别再睡过头了……”
林修远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
他看向那架新生的法则天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尊化作雪帝睡姿的浮雕。
过往的因果,未来的迷雾,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是他的选择。
他眼中的迷茫与释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浮雕,那温润的触感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望向天空那高高在上的法则,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脚下这片承载了一切的、沉默的土地。
新的棋局已经布下,而他,将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