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年的春天来得拖沓,四月还飘着碎雪针。魏梦笙的头痛成了常态,早读课上常常捂着额头伏在桌上,班主任张嵩老师在讲台上点她的名字,她要隔好几秒才能抬起头,眼神里的雾气半天散不去。
“去医院看看吧。”沈沐辰把她的数学作业本推过来,上面是他昨晚补的解题步骤,字迹比课本上的还工整。
“老毛病了。”魏梦笙揉着太阳穴,指尖冰凉。她没说实话——这痛不是生理上的,是心里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在抽痛,尤其是想到母亲的墓地时,痛得更厉害。
公共墓地在县城西郊,离学校有七八里地,比学校回自己家远两倍。魏梦笙学会了找借口,对着父亲说“沈沐辰约我去他家补习”,对着老师说“头疼得厉害,想回家休息”,然后骑上那辆墨绿色飞鸽轻便女式自行车,往西郊的方向蹬。
公墓里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车轱辘碾过,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墓地旁的路边有棵榆树,树干上系着不少红布条,是家里人给逝者挂的。魏梦笙把自行车靠在树下,踩着没过脚踝的刺山柑,走到母亲的墓碑前。
碑上的照片是母亲去世前一个月和父亲在隔壁邻居家开了22朵仙人球前拍的,母亲笑的很开心,戴着眼镜,梳着齐耳短发,穿件白底蓝色碎花的“的确良”衬衫,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母亲不知道这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张照片。二姐把她单独放大加工出来的。
魏梦笙每次来都会从书包里掏出地理书,垫在沙土上,靠着墓碑前,跟母亲聊天,每每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有时摸出母亲留下的那把旧木梳,在碑前的石板上梳空气,想象母亲还坐在梳妆台前,让她给梳辫子;有时从书包里翻出历史课本,轻声念上面的字,像以前给爱头疼的母亲读报那样;饿了就啃两口早上带的馕饼子,渴了就喝口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那水壶是沈沐辰硬塞给她的,说“墓地那边没处打水,带着这个方便”。
第一次被沈沐辰找到,是个礼拜天的晌午。魏梦笙正对着墓碑发呆,听见身后有自行车刹车的声音,回头就看见沈沐辰站在榆树下,裤脚沾着沙土,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肉包子和一小瓶橘子汽水。
“叔说你一早就来找我,”他把网兜递过来,声音有点闷,“我猜你就在这儿。”
魏梦笙没接,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包子的香味混着墓地的青草气飘过来,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哭啥。”沈沐辰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给她,是块带着蓝格子的旧手帕,边角都磨毛了,“我给你带了白菜肉的,你爱吃的那种。”
那天中午,两人就坐在榆树下分吃包子。沈沐辰没提回家的事,也没劝她别难过,只是把橘子汽水拧开递给她,自己啃着没肉的包子皮。风从墓地深处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魏梦笙忽然觉得,有个人陪着,连墓地的风都没那么干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