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建设厅的表彰文件刚下来没几天,周志远腰间别着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工地上格外突兀,他连忙按下接听键,笨重的天线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喂,您好。\"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泥灰,将听筒贴近耳朵。
\"周经理,我是总公司人事科的王科长。\"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总公司看了你们项目的汇报材料,决定调你去负责新县城的开发区项目,担任副经理。\"
周志远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不远处正在整理图纸的张晓云。她怀孕已经六个月了,肚子明显隆起,此刻正扶着腰慢慢坐下。
\"感谢组织信任,但我...\"
\"别急着推辞。\"王科长打断他,\"这个项目规模是现在的两倍,公司特意给你配了专车。\"电话那头传来翻纸的声音,\"工资待遇也上调两级。\"
挂断电话,周志远站在原地出神。新项目确实是个好机会,但...
\"怎么了?\"张晓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递来一杯温水。
周志远把总公司调令的事说了,张晓云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好事啊!\"
\"可是...\"周志远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走?而且咱们这个项目才进行到一半...\"
张晓云握住他的手:\"晚上回家再说。\"
晚饭后,周志远在他们租住的小院里来回踱步。这是一间带小院的平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温馨。张晓云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其实你可以去的。\"她轻声说,\"我在这里挺好的。\"
周志远摇摇头,把西瓜籽吐在手心里:\"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时,我说过什么吗?\"
张晓云歪着头想了想:\"你说...要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对。\"周志远望着远处工地上亮着的探照灯,\"这个项目从打地基到现在,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我不能半途而废。\"
张晓云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周志远拒绝调任不仅仅是为了她,更是因为他骨子里那份责任感。
三天后,周志远用办公室的座机给王科长回了电话。
\"感谢组织栽培,但我还是想留在现在的项目,直到完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周经理,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机会不多。\"
\"我想得很清楚。\"周志远语气坚定,\"如果连一个项目都不能有始有终,以后怎么担更大的责任?\"
挂断电话,周志远长舒一口气。转身时,发现张晓云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两份文件。
\"县里刚发来的检查通知,\"她笑着说,\"看来我们有的忙了。\"
周志远接过文件,突然注意到张晓云脸色不太好:\"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就是有点累。\"张晓云摆摆手,\"我去值班室躺会儿就好。\"
然而当天晚上,张晓云就发起了低烧。周志远急得团团转,踩着二八自行车连夜送她去县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孕期劳累导致的,需要静养。
\"你看,\"回程的路上,周志远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晓云坐在自行车后座,\"这就是我不能去新项目的原因。\"
张晓云靠在他背上,没有反驳。夜风吹过县城的小巷,带着初夏的温热。
第二天,周志远调整了工作安排,让张晓云在家办公。他自己则工地、出租屋两头跑,常常深夜还在昏暗的电灯下看图纸。
这天中午,周志远正在工地食堂吃饭,腰间的大哥大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县城号码。
\"喂,周志远。\"
\"周经理,我是总公司的李副经理。\"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听说你拒绝了新县城的项目?\"
周志远放下筷子:\"是的,李经理。\"
\"能告诉我原因吗?\"李副经理的声音很平和,\"纯粹是关心。\"
周志远想了想,实话实说:\"第一,现在的项目还没完工;第二,我妻子怀孕了,需要照顾。\"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周经理,你知道吗?就是你这番话,让我更想用你了。\"
周志远愣住了。
\"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人,工作也一定负责。\"李副经理继续说,\"这样吧,新项目还是由别人负责。等你们现在的工程结束,总公司准备在县城设立分公司,由你负责,怎么样?\"
周志远心跳加速:\"李经理,这...\"
\"别急着答复。\"李副经理笑道,\"等孩子出生后再说。对了,公司决定给你配一辆桑塔纳,方便照顾家里。\"
挂断电话,周志远还处在震惊中。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张晓云这个消息,却又想起医生嘱咐她要静养,决定晚上回家再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三点,工地突然出了状况。新浇筑的混凝土板出现裂缝,整个施工进度面临延误。周志远立即召集技术员们开现场会,一直忙到深夜。
等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发现张晓云还没睡,正在小院里乘凉。
\"怎么还不休息?\"周志远心疼地问。
张晓云站起身,给他倒了杯凉茶:\"工地出问题了?\"
周志远点点头,把混凝土的事说了。张晓云听完,突然说:\"总公司又给你打电话了?\"
\"你怎么知道?\"周志远惊讶地问。
\"王姐告诉我的。\"张晓云笑了笑,\"她说李副经理很看重你。\"
周志远把李副经理的提议说了,张晓云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是好事啊!\"
\"可是...\"周志远犹豫道,\"成立分公司意味着更多责任。你现在这样...\"
张晓云握住他的手:\"志远,还记得咱们刚接手这个项目时有多难吗?现在至少有了经验。再说...\"她调皮地眨眨眼,\"等宝宝出生后,你开车带我们去兜风不好吗?\"
周志远眼眶发热,紧紧抱住了妻子。
一个月后,混凝土问题圆满解决,工程进度重新回到正轨。而张晓云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离预产期只剩两个月了。
这天清晨,周志远正在工地安排工作,突然工友跑来喊他。
\"周经理!快回家!张姐要生了!\"
周志远脑子\"嗡\"的一声,扔下图纸就往出租屋跑。等他赶到时,张晓云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周志远手忙脚乱地叫来三轮车,铺上棉被把她抱上车,急匆匆赶往县医院。
产房外,周志远坐立不安。护士进进出出,每次门开他都要冲上去问情况。就这样煎熬了六个小时,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护士抱着襁褓出来,\"六斤八两!\"
周志远颤抖着接过儿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小家伙皱巴巴的,却让他觉得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等张晓云被推出来时,周志远立刻单膝跪在床边,亲吻她的额头:\"辛苦了,老婆。\"
张晓云虚弱地笑笑:\"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特别好看。\"周志远把儿子轻轻放在她身边,\"我们的小周建。\"
看着妻儿平安的样子,周志远突然做了决定。他跑到医院值班室,用那里的电话给总公司的李副经理打了个电话:
\"李经理,等这个项目竣工后,我愿意负责县城分公司的工作。\"
挂掉电话,他回到病房,俯身亲吻妻子的发顶:\"等出院了,我开车带你和儿子去看新项目的工地。\"
窗外,朝阳初升,远处工地上传来熟悉的打桩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