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二字,如同惊雷,在法庭内炸开。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和低低的议论。
苏正清坐在角落,听到判决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流淌。苏婉仪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
苏曼终于有了反应。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水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周志远的方向。
两名女法警上前,准备将她带离法庭。就在她们的手即将触碰到苏曼的胳膊时,她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甩开法警的手,身体前倾,隔着栏杆,死死地盯住周志远。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法庭的寂静,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绝望的控诉:
“周志远……”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剧毒,“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爱上了你!”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周志远。整个法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周志远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的漠然。在苏曼被法警强行架起、拖离被告席的瞬间,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回应道:
“苏曼,你我之间,只有孽债,从无爱意。若有下辈子——”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她扭曲的面容,“——我们,永不相见。”
苏曼被拖拽着离开,在通往那道隔绝生死的铁门时,她最后听到的,就是周志远这句冰冷彻骨的“永不相见”。她的身体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随即彻底瘫软下去,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一片死寂的空洞。那扇厚重的铁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也彻底隔绝了她充满罪孽与疯狂的一生。
***
死刑执行室,空旷、冰冷、一尘不染。墙壁是毫无生气的惨白,顶灯的光线冷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掩盖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苏曼被固定在特制的执行椅上,手脚都被牢牢束缚。她穿着干净的囚服,头发被简单地梳理过,但依旧掩盖不住形销骨立的憔悴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死气。她微微仰着头,眼神茫然地聚焦在头顶那片惨白的天花板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早已不存在的东西。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麻木和空洞。
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行刑人员动作精准而冷漠,如同操作一台精密的仪器。冰凉的酒精棉球擦拭过她手臂内侧脆弱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刺痛。
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苏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冰冷的药液开始缓缓退入她的血管。一股难以形容的麻痹感迅速顺着血管蔓延,沉重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离、下沉……
最后的画面,并非周志远冰冷的面容,也不是父亲苏正清绝望的泪眼。
眼前飞速闪过的,竟然是二十六年前,那场奢华盛大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年轻的她,穿着一身昂贵定制的香槟色长裙,妆容精致,顾盼生辉。她端着一杯剔透的水晶杯香槟,仪态万千地穿过人群,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央那个眼睛有神、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周志远。她朝他走去,嘴角扬起最完美的、志在必得的弧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裙摆之下旋转。
那时的她,眼中只有野心和征服的光芒,璀璨得如同最耀眼的星辰。
‘周志远……’ 意识彻底模糊前,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气泡般浮起,随即破碎,‘……我本该拥有……一切……’
璀璨的灯光幻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间黯淡、消散,最终被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彻底吞噬。心电图监视器上,那条代表着生命的曲线,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再无起伏的直线。
嘀——
一声单调、漫长、宣告终结的电子音,在死寂的执行室里回荡开来。骨灰盒是上好的黑檀木,入手冰凉沉重,表面的漆光在殡仪馆惨白的灯光下,幽幽地映出苏正清自己那张扭曲变形、毫无生气的脸。盒盖上没有照片,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编号。他佝偻着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背,双臂死死箍着这方小小的盒子,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枯瘦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木纹里。浑浊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深陷的眼窝里一片空洞的死寂,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无尽的钝痛。女儿,他曾经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女儿,最终化为这一捧冰冷的灰烬。他的人生,似乎也随着这盒骨灰,被彻底封存进了永恒的黑暗。
“哥……”苏婉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几乎站立不住的身体,自己也哭得眼睛红肿,“曼曼她……走了……你……你得撑住啊……”她的劝说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