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南越**新港市**国际机场时,一股混合着海腥味、热带植物蒸腾气息和未完全散尽的汽车尾气的热浪,猛地灌入机舱。周志远解开安全带,透过舷窗望去,远处是参差不齐的城市天际线,既有崭新的玻璃幕墙大厦,也有大片低矮密集、色彩斑驳的民居。
“二哥!”熟悉的声音响起。弟弟周志强早已等候在贵宾通道出口,笑容里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见到兄长的亲热。他身边站着气质温婉的妻子林妍。“二哥,一路辛苦了。”林妍也微笑着问候。
“志强,林妍。”周志远与弟弟用力握了握手,对林妍颔首,“劳烦你们从新加坡赶过来。”
“启航这边事情卡住了,我和林妍想着早点过来熟悉情况,也好跟你一起应对。”周志强边说边引着周志远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豪华轿车。车子驶入喧嚣混乱的车流,窗外是无穷无尽的摩托车大军,引擎轰鸣声不绝于耳。周志远沉默地看着这座充满活力却也杂乱无章的城市,问道:“报告我看了,主要阻力在土地审批委员会?”
“嗯,关键是主席陈先生。”周志强声音压低,“前期还算顺畅,到他这里就停滞了。理由总是冠冕堂皇,补充材料,深化环评,需要‘更审慎的研究’。” 话语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的高层写字楼下——启航集团南越总部。
---
顶层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新港市繁忙的港口景象。长条会议桌旁,南越公司的核心高层正襟危坐。周志远在主位落座,周志强和林妍分坐左右。
“志远总,欢迎您莅临指导。”周志强作为负责人,开始逐一介绍,“这位是负责项目具体落地执行的林强中经理。”
一位身材敦实、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立刻起身,恭敬道:“周总好。”
“这位是南越公司的财务总监,林雅女士。”周志强指向下一位。
一位穿着得体套装、妆容精致的干练女性起身,笑容标准:“周总,欢迎您。”
周志远的目光在林雅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眉眼间的轮廓和气质,竟与坐在周志强身边的林妍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周志强像是捕捉到了二哥那一闪而过的审视,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哦,二哥,林雅是林妍的妹妹。”语气平常,仿佛在介绍今天的天气。
林妍坐在一旁,脸上维持着温婉得体的微笑,没有任何波澜。
“这位是项目主管,顾城。”周志强指向下一位。
顾城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显得颇为儒雅的男子,他起身微微躬身:“周总。”他的目光与林雅有过一瞬极其自然的交汇。
周志远的目光在顾城和林雅之间极快地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点头。他没有问,但心中了然——顾城,是林雅的丈夫。这南越公司的核心管理层,竟如此紧密地围绕着弟弟的家庭。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示意会议开始。
会议冗长而充满技术细节。林强中汇报受阻节点,顾城补充技术难点,林雅清晰阐述了资金压力和拖延带来的成本风险。周志远全程沉默倾听,偶尔抛出一两个关键问题,直指核心,让汇报者额头微汗。他主导着节奏,气场强大而内敛,没有一句废话,精准地把握着每一个环节。
---
当晚的宴请安排在新港市最顶级的融合餐厅,包间临河,视野极佳。宴请的对象自然是关键人物陈主席及其两位副手。周志远、周志强、林妍作陪。过程不必赘述,无非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昂贵的酒水,精致的菜肴,得体的寒暄与恭维。陈主席谈笑风生,从南越经济发展聊到国际投资环境,却对卡住的项目语焉不详,只含蓄地表达了“国情不同”、“程序需要时间”、“加深理解需要更多耐心和润滑”的意思。周志远沉稳应对,姿态放低,言语间表达了“入乡随俗”、“尊重流程”、“愿意投入必要资源和耐心建立互信”的态度,双方心照不宣。临别时,一份包装精美的“本地特产”已悄然放入贵宾车中。
送走客人,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里残留着酒气和食物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微妙的疲惫。周志远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新港河上星星点点的船火,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显得有些沉闷。
周志强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温水:“二哥,你看接下来……”
周志远接过水杯,没有立刻喝。他深邃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平稳:“按规矩办。该给的‘耐心’,要给足。但账目必须清晰、干净,经得起任何风吹草动。”他顿了顿,补充道,“林雅那边,资金调度要快,更要稳。”
“明白。”周志强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踌躇片刻才开口,“二哥,今天会上……林雅和顾城他们……”
周志远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落在弟弟脸上,直接打断了他:“用人不疑。你既然用他们,就管好他们。眼下,项目顺利落地是唯一目标。”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将白天那一瞬间的蹙眉彻底压下,仿佛从未有过疑虑。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面对盘根错节的规则,首要的是效率和结果。
兄弟俩并肩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良久,周志远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兄长的语重心长:
“志强,”他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弟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具体考虑的。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企业里,尤其是核心管理层,自己家的亲戚扎堆,尤其还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这不是什么好事。血缘关系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助力,用得不好,就是最大的隐患。裙带关系盘根错节,信息容易捂盖子,决策容易受掣肘,时间长了,这公司还怎么健康发展?效率、公平、制衡,这些都会被亲情绑架。你考虑过这个吗?”
周志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点被说中心事的尴尬和为难。他搓了搓手,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辩解和无奈:“二哥,这个……其实主要是林妍的安排。她觉得……都是自家人,用着放心,知根知底,而且林雅和顾城能力也确实不错……” 他后面的话声音渐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透着一丝惧内的软弱。
周志远看着弟弟的神情,心中了然。他拍了拍周志强的肩膀,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能力不错是好事。但听哥哥一句劝,等这个项目尘埃落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们分开。调回国内总部也好,安排到其他国家的分公司历练也罢,总之,不要都挤在南越这一个地方。水至清则无鱼,但水太浑了,鱼也会憋死。给他们各自更广阔的空间发展,对公司、对他们个人、对你们夫妻关系,长远来看,都是好事。”
周志强沉默了,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兄长的话,也像是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和将要面临的来自妻子的阻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般的妥协:“二哥,你说得对。我……我回去跟林妍商量商量。”
周志远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新港市深邃迷离的夜色。霓虹的流光倒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如同此刻这座热带城市上空涌动不息的湿热气流,无声无息,却蕴藏着改变格局的力量,也预示着未来可能的风暴。他需要先趟过眼前这滩浑水,才能着手梳理内部那些盘绕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