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陆家嘴,周氏庄园。
晨曦透过落地窗,将客厅映照得明亮而温暖。张晓云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不时望向庄园入口的方向。自从接到周志远从巴黎打来的那个报平安的电话后,她心中的巨石虽已落下,但那份悬而未决的焦虑并未完全散去。直到亲眼看见他平安归来,她才能真正安心。
窗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张晓云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向门口。
黑色的轿车稳稳地停在主楼前。车门打开,周志远率先下车,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面容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身姿挺拔,看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跨国风暴的痕迹。
紧接着,两名保镖小心地护着两个小男孩下了车。孩子们穿着略显宽大的新衣服,小脸有些苍白,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这栋宏伟得像城堡一样的房子和陌生的环境,下意识地紧紧靠在周志远腿边。
张晓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周志远,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才终于缓缓吐出,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周志远也看到了妻子,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略带倦意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志远!”张晓云快步迎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总算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没受伤吧?”她的关切溢于言表,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
“没事,都处理好了。”周志远的声音平稳,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予她肯定的答复和安慰。他的目光扫过两个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孩子,“孩子也平安带回来了。”
张晓云这才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两个孩子身上。看着这两个与李梅眉眼极为相似、此刻却显得惊惶不安的小家伙,她的心瞬间软了下去,母性油然而生。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温柔可亲,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宝宝们,一路辛苦啦。不怕不怕,到这里就安全了,我是张伯母。”
两个孩子看着她,又仰头看看周志远,得到后者一个鼓励的颔首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身体,小声地、含糊地叫了一声:“伯母好……”
“哎,真乖!”张晓云笑着应道,伸手想摸摸他们的头,孩子们却下意识地微微缩了一下。她立刻理解地收回手,心里更是涌起一阵酸楚和怜惜。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绑架,心灵受到的创伤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抚平。
她站起身,对周志远低声道:“真是造孽……徐宏该死,可孩子太无辜了。”
周志远眼神微暗,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他转向一直静候在一旁、面带关切的老管家:“陈叔。”
“先生,您吩咐。”管家陈叔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他在周家服务超过二十年,是看着周志远和周健长大的老人,行事沉稳可靠,极受信任。
“这两个孩子,你先安排人带他们去客房,好好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让厨房准备些清淡可口、适合孩子吃的营养餐食送过去。”周志远指令清晰,“另外,立刻联系常合作的几家童装品牌,让他们送当季最新款的童装过来,从里到外,所有尺码都多备几套,让两个孩子自己挑喜欢的。”
“是,先生,我马上安排。”陈叔恭敬应下,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走向两个孩子,“两位小少爷,跟我来吧,我们先去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有好吃的点心哦。”
或许是陈叔温和的态度起了作用,或许是终于离开了那个令人不安的陌生环境(警察局和汽车),两个孩子这次没有太过抗拒,犹豫地看了看周志远和张晓云。
“去吧,跟陈爷爷去,伯母一会儿就去看你们。”张晓云柔声鼓励道。
两个孩子这才慢慢松开周志远的衣角,一步一回头地跟着陈叔离开了。
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张晓云才挽住周志远的手臂,轻声道:“你也累坏了吧?先上楼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我给你放水泡个澡?”
周志远摇摇头,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不了,还有事要处理。李梅那边怎么样了?”
“精神状态稳定了很多,身体还在恢复期,医生说起码还要静养一两个月才能彻底清除体内的药物影响,恢复元气。”张晓云叹了口气,“她每天都在盼着孩子的消息,我不敢想象如果孩子……”她没再说下去。
“明天吧,”周志远沉吟道,“明天上午,我亲自带两个孩子过去看她。今天先让孩子们适应一下环境,稳定稳定情绪。”
“好,这样安排最妥当。”张晓云点头,“看到孩子平安回来,小梅的病一定能好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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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阳光和煦。
那家隐秘的私人医院VIp套房内,李梅早已坐立不安。张晓云提前通知了她今天周志远会带孩子们来看她。她一大早就醒了,反复整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和头发,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期待而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不时看向门口。
当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志远高大的身影率先出现,然后,两个穿着崭新漂亮童装、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小手紧紧牵着周志远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探进头来时,李梅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妈妈!”两个孩子一眼就看到了她,短暂的愣神后,血缘里的亲近和连日的恐惧思念瞬间爆发,他们松开了周志远的手,哭着喊着扑向了病床。
“宝宝!我的宝宝!”李梅的眼泪决堤而出,张开双臂,将两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她泣不成声,不断地亲吻着孩子们的头发、脸颊,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妈妈在这里,再也不分开了……”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积蓄了太久的恐惧、委屈、思念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那哭声令人心碎,却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周志远和张晓云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感人至深的重逢。张晓云也忍不住擦拭着眼角。
哭了许久,李梅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但依旧紧紧搂着孩子不舍得松开。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周志远,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充满了最真挚的感激:“周董……志远哥……谢谢……谢谢您!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没有您,我和孩子们就……”她说着,又要落泪,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给周志远行礼。
“躺着别动!”周志远立刻上前一步,虚按了一下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缓和了许多,“孩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你安心养病,把身体彻底调理好,这才是对孩子们最大的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道:“孩子们你先放心,晓云会暂时照顾他们,就在庄园里,离得不远,你随时想见都可以见到。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孩子们自然还是回到你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徐宏不会再威胁到你们,皮埃尔也已经被抓,等待法律的审判。以后,你们母子会有新的、平静的生活。”
李梅听着,眼泪流得更凶,但这次是充满希望和感激的泪水。她连连点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志远又安抚了她几句,便示意张晓云留下多陪陪她,自己则先行离开了病房。他知道,此刻的空间,留给这对刚刚经历重创、终于团聚的母子最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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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数千公里之外。
某东南亚岛国,一座远离喧嚣都市、私密性极佳的临海庄园内。
一个年约五十多岁、身材精壮、皮肤因常年日照呈古铜色的男人,正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和短裤,悠闲地靠坐在泳池旁的躺椅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下颌线条坚硬,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和戾气。他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看似在享受热带阳光,但微微紧绷的肩颈线条显示出他内心并非表面那般放松。
他就是王建军。一个在二十多年前,与周志远几乎同期在宁波起家,却最终走向不同道路的人。
当年,他在宁波港经营着走私生意,手段狠辣,野心勃勃,一度与周志远的势力分庭抗礼。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违法行为最终引来了警方的严密调查。就在警方收网行动前的关键时刻,他凭借安插在内部的眼线得到了预警。
那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他几乎是净身出户,只带着少量现金和伪造的护照,不顾一切地冲向机场。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追兵逼近的脚步声和呼啸的警笛。就在警方人员冲进机场候机大厅的那一刻,他乘坐的航班刚刚脱离登机桥,正在滑向跑道。
飞机起飞爬升,透过舷窗看着下面变得越来越小的城市,他才知道自己侥幸逃脱,捡回了一条命。那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悸和沦为丧家之犬的屈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初到东南亚的那几年,他过得猪狗不如,躲过明枪暗箭,也蹲过潮湿肮脏的难民监狱,几乎看不到任何出路。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他流亡到这个小岛国时。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救下了一位遭遇街头抢劫的当地华裔富商的独生女。
凭借着一副尚且不错的皮囊(当时还未被岁月和生活彻底磨砺得粗糙)、刻意表现出的沉稳可靠(亡命徒的伪装),以及那点“英雄救美”的恩情,他竟然成功地让那位富家女对他倾心,甚至不顾家族强烈反对,执意嫁给了他。
老丈人拗不过女儿,加之考察后觉得王建军确实有些能力和狠劲(虽然后者隐藏了过往),便也逐渐接纳了他,让他进入家族企业做事。王建军抓住了这翻身的天赐良机,极尽所能地表现,运用他早年在中国做生意(尽管是非法生意)积累下的手腕和人脉(一些同样流亡海外或意图洗白的灰色人物),硬是帮助岳父家的传统贸易公司开拓了新的、利润更丰厚的“业务”领域,甚至涉足了一些当地的灰色产业。
岳父去世后,他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大部分产业。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和巧取豪夺,他成功地洗白了大半身份,成为了这个岛国颇有名望的华裔侨商,名下拥有橡胶园、码头、贸易公司甚至一家小型私人银行,妻贤子孝(表面如此),生活奢靡安逸。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仇恨的刺,从未被拔除,反而随着岁月流逝和地位的稳固,愈发尖锐。他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为何流亡海外,从未忘记过周志远这个名字。当年若非周志远的势力步步紧逼,挤压他的生存空间,他或许不会那么快暴露,不会落得如此狼狈出逃的下场!在他看来,周志远就是导致他二十年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这份刻骨的仇恨,是他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惊醒的根源,也是支撑他在异国他乡拼命往上爬的黑暗动力之一。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庄园、财富、地位,在他看来都还不够!他想要更多,而且,他想要报复。他要让周志远付出代价,要让他也尝到失去一切、跌落尘埃的滋味!
他抿了一口威士忌,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且充满算计的眼睛,眼神阴冷地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是中国大陆的方向。
沉默了片刻,他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卫星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恭敬的男声:“老板,您吩咐。”
王建军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阿昆,安排几个绝对可靠、脸生、机灵点的人,分批进去,到中国内地去。给我仔细查一个人。”
“您说。”
“叫周志远。二十多年前就在宁波那里混,公司叫启航集团。现在不知道发达成什么样了。给我把他这二十多年的底细彻底摸清楚,他现在做什么生意,身家多少,背后有什么靠山,家里有哪些人,常在哪里活动,越详细越好!”
“记住,手脚干净点,只查,什么都别做,别打草惊蛇。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王建军一字一顿地叮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明白,老板,我立刻去办。”电话那头的手下毫不犹豫地应下。
挂了电话,王建军重新戴上墨镜,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块在空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躺回椅背,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冷酷而期待的弧度。
周志远……二十年了……你恐怕早就忘了老子了吧?老子回来了。希望你现在的“身价”,别让我太失望。
海风吹拂着棕榈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下的泳池波光粼粼,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宁静美好。然而,一股潜藏的暗流,已悄然开始涌动,向着遥远的东方,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