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关于孙策与袁术的讨论余音未了,数日后,一封来自寿春的紧急密报,再次打破了司空府的平静。
“主公,淮南急报!”亲卫快步送入一封火漆密信。
曹操拆开一看,脸色沉静,将信递给郭嘉:“袁术在寿春大宴宾客,遍请淮南豪强、名士,乃至一些心怀异志的汉室旧臣。席间,他公开展示了传国玉玺!”
厅内顿时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
郭嘉快速览毕,冷笑道:“好个袁公路!这番做派,是生怕天下人不知玉玺在他手中!信中言,其席间慷慨激昂,痛陈‘汉室气数已尽,帝星暗淡’,自称‘袁氏四世三公,德泽广被,今承天命,获此至宝,岂敢不从’?俨然已以天下之主自居了!”
与此同时,寿春,仲氏府邸密室内。
熏香袅袅,气氛肃穆。袁术踞坐主位,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锦缎覆盖之物,脸上交织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一丝源自本能的审慎。其下,谋士杨弘、阎象,大将张勋、桥蕤等心腹济济一堂。
“主公!”杨弘率先开口,他体态微丰,善于察言观色,“孙策虽去,然玉玺已归,此乃上天明示!近日淮南祥瑞频现,谶语皆应‘代汉者当涂高’之象,民心归附,豪杰影从,此正主公顺天应人,正位承统之时!弘以为,当速定名号,以安天下兆民之心!”他言语激昂,极具煽动力。
“主公,万万不可!”老成持重的阎象立即反驳,他须发已苍,面容清癯,声音却沉稳有力,“杨长史之言,虽合谶纬,然未审时势!玉玺固然是国之重器,然亦是招祸之根苗!曹操挟持天子,虎踞许都;刘表坐拥荆襄,观望成败;吕布豺狼之性,近在徐州;乃至新近独立的孙策,其心难测。若此刻仓促称尊,无异于引火烧身,恐招致天下共讨!名未正而祸先至,智者不为也!”
袁术眉头紧锁,阎象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炽热的心头稍凉。他看向阎象,语气带着不悦:“依你之见,莫非让这传国玉玺,在本将军府中蒙尘?”
“非是蒙尘,乃是待时。”阎象拱手,条分缕析,“主公,登临大位,非仅名号之变,更是实力之争。当务之急,乃借玉玺之威,彻底整合淮南诸县,收服那些首鼠两端的地方豪强,使内部铁板一块。其二,广布恩信,招揽流落各地的汉室旧臣与失意士人,彼等多感念汉恩,玉玺正可为其归心之引,以此充盈我方人才。其三,外结盟好,至少需稳住吕布、刘表,使其不为曹操所用,若有机可乘,离间曹、吕亦是良策。待我内政修明,外患稍弭,根基稳固之时,再行禅代之事,则水到渠成,反对者寡。届时,曹操虽强,北有袁绍牵制,亦不敢妄动刀兵。”
大将张勋亦附和道:“阎主簿老成谋国之言。我军虽得玉玺,士气大振,然军械粮秣,尚需时间补充囤积。末将以为,当借此间隙,厉兵秣马,整顿武备,方能在未来变局中稳操胜券。”
杨弘见袁术意动,忙补充道:“阎公之虑,不无道理。然‘正名’之事,亦不可全然停滞。主公可先行大造舆论,利用谶纬、祥瑞乃至玉玺本身,使‘袁氏当王’之观念深入人心。同时,在礼仪、官制上,可循序渐进,比拟帝制,既可试探天下反应,亦不授人以柄。如此,可进可退,游刃有余。”
袁术听着麾下文武的激烈辩论,手指在案几上无声敲击,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本性骄狂,但并非完全不明利害。良久,他猛地一拍案几,决断道:“好了!尔等所言,俱有道理!玉玺既入我手,便是天命所归,岂能畏葸不前?然,阎象、张勋所虑,亦是持重之策!”
他霍然起身,环视众人,下令道:“登基之事,关乎国运,不可不慎。然,诸般准备,刻不容缓!杨弘,谶纬祥瑞、舆论造势之事,由你总揽,务必要让淮南乃至天下,皆知天命在袁!”
“阎象,整合内部、招贤纳士、外交斡旋之事,由你统筹,一应钱粮用度,皆予方便!”
“张勋、桥蕤,整军经武,操练士卒,囤积粮草,乃尔等职责!本将军要的,是一支可定鼎天下的雄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方锦缎覆盖的玉玺上,语气带着无比的野心与威严:“待时机成熟,内外绥靖,本将军自会顺应天命,昭告寰宇!届时,倒要看看,谁人敢逆天而行!”
“主公英明!”众人齐声应诺。这场密议,为袁术集团定下了未来的方略——不急于称帝,但倾尽全力为登基铺平道路。
许都司空府内, 关于袁术展示玉玺的紧急对策会议正在进行。
荀彧面色凝重,肃然道:“袁术此举,僭越至极!然其步步为营,可见谋划之深。主公,朝廷应立即明发诏书,痛斥其悖逆之行,公告天下,使其‘天命’之说,沦为笑谈!”
程昱阴冷补充:“除诏书申饬外,边境守军需加强戒备,对淮南商旅物资封锁需更为严密。同时,可再遣细作,潜入淮南,散播流言,离间其内部,尤其要拉拢那些尚存汉室之念或与袁术有隙者。吕布、刘表处,亦需遣使重申利害,务求使其不敢助纣为虐。”
曹操将目光投向周晏:“子宁,你有何见解?”
周晏沉吟片刻,朗声道:“袁术意在借玉玺整合内部,试探外界。其暂不称帝,反显其志不在小。我方反应,需既彰显朝廷正道,又切实削弱其势。文若先生与仲德先生之策,皆为对症良药。诏书可夺其大义名分,经济军事压力可耗其实力,离间分化可动摇其根基。此外,或可加大对孙策的暗中支持力度,令其在江东不断袭扰袁术侧后,使其不能全力北顾。袁术若内外交困,其称帝野心,或可延缓,甚至可能引发内乱。”
曹操听罢,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决断道:“善!子宁之论,甚合吾意。便依此方略!文若,诏书之事,由你执笔,务求犀利!”
“仲德,离间、策反及外交联络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奉孝,你与子宁共同留意各方动向,尤其是河北袁绍对此事的反应,随时研判!”
“诸将各归本部,整军备战,不可懈怠!”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河北、淮南、江东,沉声道:“孙策猛虎出柙,袁术伪龙抬头,河北本初亦不会坐视。天下这盘棋,是越来越复杂了。我等唯有内修政理,外固疆防,静待时机,方能廓清寰宇!”
议事既定,众人领命而去。周晏与郭嘉并肩走出议事厅。
郭嘉摇着折扇,慵懒道:“子宁,看来这袁公路,倒也非纯粹的草包,身边尚有明白人规劝。只是不知,他那颗骄狂之心,能听进几分良言。”
周晏望向天际流云,轻叹:“纵有良谋,若无仁德与实力相匹配,终是镜花水月。只是这权欲熏心之路,又不知要累及多少无辜生灵了。”
郭嘉轻笑,拍了拍他的肩:“乱世洪流,你我尽力而为便是。走吧,去我处品茗,暂且抛开这些烦忧。”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