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曹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气氛严肃而专注。巨大的河南河北舆图悬挂在侧,曹操身着常服,背对着帐门,目光如炬,凝视着图上延津、白马等关键节点。荀攸、程昱、夏侯渊、以及暂归曹营的关羽等文武分列两旁。 “子和(曹纯字)的虎豹骑不日即可抵达。”曹操转过身,声音沉稳有力,“届时,我军机动力量将大为增强。袁绍兵力虽众,但其战线漫长,各部协调未必顺畅。我意,效仿子宁昔日破袁术之策,不以阵战硬撼,而以精兵利刃,断其筋骨!”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位置:“妙才(夏侯渊字)!” “末将在!”夏侯渊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你率本部轻骑,配以最善奔袭之士,以此为锋矢!”曹操的手指划过一道弧线,直插袁军可能的粮道区域,“我要你如子宁当年驰骋淮南般,来去如风,专司袭扰敌军粮秣、斥候与后方屯所!” “喏!定不负司空所托!”夏侯渊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本就是擅打奔袭的将领,对此任务求之不得。 曹操目光转向另一侧那道巍然矗立的身影,语气缓和了些许:“云长。” 关羽丹凤眼微睁,拱手道:“关某在此。”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此刻的他,尚不知其兄刘备已借许都之乱金蝉脱壳,远遁荆州,仍秉持着“降汉不降曹”的信念,为曹操效力。昔日他曾随军参与讨伐袁术,亲眼见过周晏用兵之奇,对那位年轻都督的谋略与魄力,心中亦存有几分敬意。 “公达(荀攸字)与吾商议,欲请你领一军,与子和虎豹骑一部协同,沿此线纵深穿插。”曹操的手指在舆图上又划出一条路线,目标直指袁军侧翼的一处重要营垒,“云长之勇,万军辟易,正可为此尖刀之刃!虎豹骑之锐,辅以云长之威,必能摧枯拉朽!子宁此策,重在出其不意,一击制敌,正需云长这般猛将方能竟全功。” 关羽抚髯微微颔首,沉声道:“关某曾见周都督用兵,深知此策精要。既蒙司空信重,关某领命便是。”语气中带着对既定战术的认可与执行任务的决然。 曹操最后看向曹纯(虽未至,但其部已定):“子和虎豹骑主力,则为第三把尖刀,亦是总预备队,随时策应两路,或直扑袁绍中军!此三路,需建立远超平日的精锐斥候网络,确保信息畅通,补给线需精简而高效!我们要学的,不仅是子宁的打法,更是其保障此法得以施行的根本!” 帐内众将听得心潮澎湃,这种主动出击、以攻代守的打法,无疑比单纯坚守营垒更令人振奋。荀攸与程昱相视点头,显然对此战略深以为然。 就在曹操准备详细部署各军配合与补给细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手捧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高声道:“禀司空,许都六百里加急!” 曹操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挥手让亲卫将急报呈上,口中还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对众人道:“子宁不是刚传书说已平定徐州,安顿好许都了么?这才几日,又有何事值得六百里加急?莫不是文若(荀彧字)又发现了什么人才,急着向吾举荐?”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撕开火漆,展开了那封质地精良的帛书。目光扫过上面那寥寥数行、墨迹似乎都带着点张牙舞爪意味的文字时,曹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众将看着主公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疑惑,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仿佛凝固了一般,半晌都没有动静,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荀攸心思最为细腻,察觉有异,他轻步上前,对着仿佛石化的曹操行了一礼,低声道:“主公?”见曹操仍无反应,他小心地从曹操那微微有些僵硬的手中接过了那封急报。 当荀攸的目光落在那些字句上时,他的嘴角先是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又极为响亮的“噗嗤”笑声,在这寂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下,连程昱、夏侯渊、关羽等人都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究竟是什么内容,能让一向沉稳的荀公达如此失态? 曹操此时仿佛才从那种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不知是真是假),一把将面前的帅案拍得山响,怒喝道:“混账!周子宁!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他胸膛起伏,似乎气得不轻,目光如电扫过帐内众人,厉声道:“程昱!荀攸留下!其余人等,皆退下!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众将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弄得一头雾水,但见曹操盛怒,不敢多问,只得怀着满腹的惊疑与嘀咕,纷纷行礼退出。 “这……周都督这是怎么了?” “竟惹得主公生如此大的气……” “许都出了何事?” 帐帘落下,将外面的猜测隔绝。 待帐内只剩下心腹三人,曹操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缓缓坐回主位,甚至抬手揉了揉刚才可能因为拍桌子太用力而震得发麻的手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对着程昱指了指荀攸手中的帛书:“仲德,你也看看,看看咱们这位平南都督……发的什么疯。” 程昱带着疑惑接过,迅速浏览。那帛书上字数确实不多,但气焰之嚣张,措辞之“无礼”,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从未见过的: “孟德,你能不能打啊,前线怎么回事啊,要不要我来打啊,不过我不想打了,我想当文官,就这样你看着办。” 落款是周晏,旁边还赫然盖着荀彧的印章,表明此信经由尚书台,并非私信。 饶是程昱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看完之后,脸上那严肃的线条也瞬间瓦解,难得的笑容漫上脸颊,摇头叹道:“这个周子宁……真是……真是……太不得体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词儿!”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备,反而带着几分长辈看晚辈胡闹的莞尔。 “哈哈哈……”曹操此时终于放声笑了起来,刚才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文若居然也陪着他盖印胡闹!奉孝和文和那两个家伙,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说说吧,公达,你看这几个活宝,演的是哪一出?” 荀攸早已收敛了笑容,但眼中仍带着了然的笑意,他捋了捋胡须,从容分析道:“主公,此乃‘交权’之戏也。子宁此番平定徐州,威震天下,声望一时无两。其虽无心,然‘功高震主’四字,乃千古难题。贾文和心思最深,郭奉嘉最善机变,此计必是二人所出,让子宁以此等方式激怒主公,实则是主动上交平南军兵权,以安内外之心。” 程昱点头补充:“不错。子宁性情虽看似慵懒不羁,实则通透。他早前便流露过倾向文职之意,此次不过是借题发挥,而且这题……发挥得甚是嚣张,生怕主公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曹操用手指轻轻点着那份堪称“奇葩”的急报,眼中满是玩味:“将帅不合的戏码……这是要做给谁看?袁本初?还是朝中那些依旧不死心的?” 荀攸道:“目标暂不可知,他们既未明言,便是有意让局势自然发展。或许是想诱使某些人借此生事,他们再见机行事。我等只需配合即可。主公可顺水推舟,以子宁连年征战、功勋卓着为由,擢升其为许昌太守,总领后方政务,再加一个光禄勋或卫尉之类的九卿头衔,以示荣宠。至于平南军……”他顿了顿,“依攸之见,子宁他们属意的,必是那新立‘七进七出’不世奇功的赵云赵子龙,以张绣为辅。如此,军心不乱,战力犹存,且子龙忠勇,主公亦可放心。” 曹操沉吟片刻,果断道:“好!便依公达之言。拟令吧,就按此意办理。至于他们想怎么唱这出戏,我们拭目以待。”他站起身,重新走到舆图前,目光锐利,“现在,我们的首要之务,还是要把眼前这场大战打好!子宁这套‘打断敌人四肢’的打法,务必要给袁本初一个惊喜!” …… 数日后,任命圣旨抵达许都平南都督府。 仪式不算特别隆重,但一位代表着朝廷威严的使者,当着周晏、荀彧及一众属官的面,朗声宣读了诏书。内容与荀攸所议无几:嘉奖平南都督周晏克定徐州、拱卫许都之大功,擢升为许昌令,掌京畿民政,加光禄勋,秩中二千石。原平南军都督一职……另作安排。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当这份详细记录了周晏“明升暗降”、被解除兵权的任命诏书副本,被快马送至邺城,摆在大将军袁绍的案头时,这位四世三公的霸主,捏着绢帛,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麾下的谋士们,也为此争论不休。 而在许都的平南都督府内,送走天使后,周晏拿着那卷象征“文官梦想”实现的诏书,脸上却露出一丝复杂的、仿佛松了口气,又带着点恶作剧成功后心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