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北定风波(上)
建安十年,五月中的邺城郊野,风卷过新垒的京观,带起石灰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那面猩红的“周”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头颅垒成的山丘沉默地宣告着一条铁律——犯汉者,皆此下场。
周晏在刚清理出的营寨空地上踱了半圈,目光扫过远处那触目惊心的京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身旁如同影子般的贾诩摆了摆手:“文和,把黎阳这档子事,原原本本,尽快让各地都知道。重点嘛,”他顿了顿,靴尖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了道浅痕,“就说胡人的势头,在河北这儿,已经被咱们按住了。”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属下明白。即刻通过蜂房及官驿两条线,将战报与……京观之事,一并传檄各州郡。”他略一停顿,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无声捻动,“尤其要确保,并州前线,丞相能第一时间收到。”
周晏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走向中军大帐,那松垮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荡起来。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后果如何,他懒得去想,也无需去想。
并州,曹操军大营。
“好!好!好!”曹操洪亮的笑声几乎要掀翻营帐顶棚,他手中捏着那份刚从黎阳送来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战报,连道了三声好,用力拍打着面前的简易木案,震得案上水杯都跳了起来,“子宁干得漂亮!黎阳一把火,京观一座山!五千胡骑葬身瓮城,两路援军铩羽而归!哈哈,看那蹋顿老儿还如何嚣张!”
他兴奋地站起身,金甲在帐内火把映照下闪着光,来回走了几步,猛地停下,看向侍立一旁的荀攸、刘晔等人,眼中精光四射:“公达!子宁在东南已打开局面,将胡虏主力牢牢吸在邺城!我等在此,岂能落后?必须尽快击破当面之敌,与子宁形成夹击之势,彻底解决北疆之患!”
荀攸抚须含笑,温厚的脸上也满是振奋:“丞相所言极是!周都督此战,非但歼敌有生力量,更筑京观以寒敌胆,其威已立!如今胡虏联军军心必乱,正是我军发力之时。依攸之见,当趁势加强攻势,压迫鲜卑,迫其后退,或可寻机与周都督东西对进,会猎于邺城之下!”
刘晔露出一丝快意,接口道:“正该如此!黎阳消息传来,我军士气大振,反之,胡虏则惶惶不可终日。此时不强攻,更待何时?”
“传令诸军!”曹操大手一挥,声若雷霆,“明日拂晓,全力进攻!告诉夏侯惇、徐晃他们,子宁在黎阳等着咱们会师!谁要是掉了链子,休怪本相军法无情!”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战意昂扬。
荆南,公安县府。
诸葛亮手持一份抄录的黎阳战报,久久伫立窗前。窗外细雨霏霏,打湿了庭前的芭蕉叶。他清俊的脸上神色复杂,有惊叹,有凝重,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坚壁清野,诱敌深入,铁壁合围,疲敌困敌,最终筑京观以慑群胡……”他低声自语,羽扇停在胸前,仿佛在推演那场他未曾亲见的战局每一步的精妙与狠绝,“周子宁用兵,已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亦超脱了寻常谋略之范畴。其着眼者,乃大势,乃人心,乃……绝其根本。”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坐在下首的关羽、徐庶,轻叹一声:“元直,云长,我等日后若再与此人对阵,需当……慎之又慎。”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同等高度对手时的凛然。
徐庶默然点头,他深知诸葛亮之能,能让他说出“慎之又慎”四字,周晏之威胁,已不言而喻。关羽抚髯不语,丹凤眼中却精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东,吴郡,周府内室。
药味浓郁,烛光昏暗。周瑜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昔日俊美的容颜因伤痛和憔悴失去了不少光彩。小乔坐在榻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美眸含泪。
鲁肃快步走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将一份紧急文书轻轻放在周瑜枕边,低声道:“公瑾,黎阳……黎阳大捷!周子宁……筑京观五千,大破胡虏两路援军!邺城之围,缓解在即!”
周瑜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起一丝神采。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那些文字上,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抬起,却终究无力。他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叹息。
“黎阳……京观……好……好手段……”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当年……寿春城外,他与我把酒……同观袁术军阵……言谈不羁……却眼光毒辣……我曾以为……此生或可……与他再会猎于长江……”
他的思绪似乎飘回了多年前,那个同样烽火连天,却带着几分年少轻狂的时节。那个行事跳脱、言词时常令人哭笑不得的北方青年,与他并肩立于高坡,指点江山……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终究……是……看不到了……”周瑜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一丝释然。他最后望了一眼北方,眼神渐渐涣散,紧握着妻子的手,缓缓松开。
江东美周郎,终究没能等到与北方那位同姓都督再次交锋的那一天,在建安十年的暮春,溘然长逝。室内,只留下小乔压抑不住的悲痛哭声。
周瑜病逝的消息与黎阳大捷的战报,几乎同时以各种渠道传遍天下。北方胡患得控的振奋,与江东支柱崩塌的唏嘘,复杂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