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慧的到访,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虽已平复,水下却暗流涌动。那份无形的压力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化作一种更沉潜的氛围,笼罩在“墨香”上空,也萦绕在苏晚意的心头。
苏晚意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她依旧每日开店,整理书籍,回复网络留言,继续推进“云城记忆”项目。但顾屿能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她翻书时更易出神,笑容背后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夜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的时间也更长了,仿佛在用加倍的工作填满自己,抵御那份来自外界的否定。
顾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母亲那番话的杀伤力在于其精准地打击了苏晚意最在意的东西——她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价值认同。言语上的安慰固然有用,但要真正驱散这片阴霾,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这天下午,顾屿接完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后,走到正在整理古籍书目的苏晚意身边。
“晚意,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他靠在书架上,语气随意。
“嗯?什么想法?”苏晚意从一堆书目卡片中抬起头。
“关于‘墨香’和你的《云城琐记》,还有‘云城记忆’项目。”顾屿的目光扫过书店,“你有没有想过,把它们做得更系统化、更具影响力一些?”
苏晚意微微一愣:“更系统化?比如呢?”
“比如,”顾屿沉吟道,“我们可以尝试申请成立一个非营利性质的‘地方文化工作室’或小型档案馆。这样,‘云城记忆’采集来的资料可以得到更专业的保存和利用,你的小册子和其他衍生内容也可以有一个更正式的发布平台。甚至,未来可以考虑与高校或研究机构合作,做一些更深度的课题。”
这个想法让苏晚意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有些犹豫:“这……需要很多资源和手续吧?会不会太复杂了?”
“资源和人脉方面,我可以帮忙。”顾屿说得轻描淡写,“手续确实会繁琐一些,但并非不可能。重要的是,这样做,可以让你做的事情更具‘合法性’和‘专业性’,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你所创造价值的一种官方认可。”
他顿了顿,看着苏晚意的眼睛,语气认真起来:“这不仅仅是对抗外界质疑的一种方式,更是让你热爱的事业能够更长久、更规范地延续下去的必要路径。你觉得呢?”
苏晚意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顾屿的话,像一道光,穿透了这些日子笼罩在她心头的迷雾。是啊,如果她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那么为什么不让它变得更强大、更无可辩驳呢?成立工作室,意味着从个人兴趣转向更具公共性的文化实践,这无疑是一个质的飞跃。
“可是……”她仍有顾虑,“这样会不会让你太为难?你母亲那边……”
“这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也是我认为正确的事。”顾屿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应该是割裂的。我能做的,就是搭建桥梁,让你的光芒被更多人看到,也让你所珍视的东西,得到它应有的尊重和保护。这与我母亲的态度无关,只与我们的选择有关。”
“我们的选择……”苏晚意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他不是在简单地保护她,而是在帮助她构建一个更坚固的、属于她自己的堡垒。
“我需要怎么做?”她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和明亮。
看到她的反应,顾屿嘴角扬起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那个充满韧性和生命力的苏晚意又回来了。
“第一步,我们先做一个详细的计划书,明确工作室的定位、目标、运营模式。我认识几位在文化公益领域的朋友,可以请他们帮忙看看,提提建议。”顾屿思路清晰地说道,“同时,我们可以开始整理‘云城记忆’现有的成果,作为申请资质的重要材料。”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共同目标,沉浸在对未来蓝图的规划中。夜晚的书店,不再是苏晚意独自奋战的孤灯,而是变成了两人并肩讨论的“作战室”。顾屿运用他的商业头脑和逻辑分析能力,帮助苏晚意将模糊的想法梳理成清晰的框架;苏晚意则用她对本地文化的深刻理解和满腔热情,为这个框架填充血肉和灵魂。
他们一起查阅相关政策法规,讨论工作室可能的命名(苏晚意倾向于“墨香记忆”这样结合书店名字的),设想未来可以开展的活动(除了记录,还可以举办小型的展览、讲座、手工艺体验等)。在这个过程中,苏晚意不仅找回了自信,更对未来的可能性充满了期待。
林明慧带来的阴霾,在这种积极的“共谋”中,渐渐被冲淡了。压力依然存在,但它不再只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而是变成了促使他们更紧密联结、共同向前奔跑的一种动力。
这晚,当初步的计划书草案终于完成时,已是深夜。苏晚意伸了个懒腰,脸上虽然带着倦容,眼睛却亮晶晶的。
“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她轻声说。
顾屿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看着窗外寂静的古镇夜色。“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会更好的。”
他低下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这个吻,不带情欲,却充满了承诺、支持与无尽的爱意。
苏晚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踏实和温暖。暗流或许仍在,但他们已经不再是随波逐流的孤舟,而是拥有了共同航向和船舵的同行者。这场与外部压力的博弈,意外地成了他们关系深化、梦想升级的催化剂。无声的春汛之后,他们正在共同开凿一条更宽阔、更坚实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