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烈日,将云城最后的湿气也蒸腾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干燥的热。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呐喊。这样的天气,户外活动成了一种煎熬,人们更愿意待在荫凉处,或是像苏晚意和顾屿一样,躲在“墨香”书店那高大的书架围合出的清凉世界里。
那幅已然成为工作室“镇室之宝”的古地图,经过苏晚意后续的精心加固和装裱,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带有防紫外线玻璃的展柜中,供人参观。而它所带来的探索乐趣,却并未止步于此。苏晚意开始系统地整理和研读与这幅地图相关的、同时期或更早期的本地文献,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云城历史地理图景。
这项工作繁琐而浩大,需要埋首于故纸堆中,进行大量的比对、考证和推断。顾屿看着她常常对着一堆泛黄的志书、族谱和零散笔记一坐就是大半天,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那份专注与执着,让他既心疼又钦佩。
这日,苏晚意在查阅一本民国时期编纂的《云城地方志备要》时,发现其中一条关于“金匮石室”的记载,引起了她的注意。记载十分简略,只说那是明清时期本地一位致仕官员为收藏重要典籍和文献而修建的一处石构藏书处,位置隐秘,后毁于战火,具体地点已不可考。
“金匮石室……”苏晚意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如果真有这个地方,而且里面确实收藏过重要文献,那会不会有关于更早时期、比如我们那幅地图绘制年代的相关记录留下来?哪怕只是残片?”
她的眼中闪烁着考古学家发现线索时常有的那种兴奋光芒。这不仅仅是为了考证地图,更是对一个近乎传说的地方的好奇与追寻。
顾屿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身边,看向那页泛黄的记载。“‘金匮石室’,”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藏宝洞。”
“对于研究地方史的人来说,可能比金银财宝更有价值。”苏晚意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想试着找找看。”
顾屿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知道劝阻是无用的,况且他也被勾起了一丝兴趣。“有什么头绪吗?”
苏晚意将《备要》推到他面前,指着那条记载下面一行更小的注释:“你看这里,提到了一句旧谣,‘金匮藏幽谷,石室倚云根’。这‘幽谷’和‘云根’,会不会是暗示地点的线索?”
“幽谷……云根……”顾屿沉吟着。他并非文史专业,但逻辑思维缜密。“‘云根’可以指山石,也可以指高处。‘幽谷’则明显是低处。这似乎有些矛盾。”
“也许不是指同一个地方?”苏晚意顺着他的思路,“或者,‘云根’指的是某种特定的、形状像云根的山石?而‘幽谷’是它所在的区域?”
两人对着这句语焉不详的旧谣,开始了热烈的讨论。顾屿拿来纸笔,根据已知的云城地理环境和那幅古地图提供的信息,尝试勾勒可能的区域。苏晚意则翻出更多相关的风物志和古人游记,寻找关于奇特山石或隐秘山谷的记载。
书店临窗的桌子上,很快铺满了各种资料和顾屿画的简易草图。阳光透过窗格,将两人埋头研讨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地板上。空气中飘浮着旧纸张和墨汁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这一刻,他们不像恋人,更像是一对为了共同课题而协作的研究伙伴。顾屿的商业分析能力,在解构这句模糊的谣言时,意外地发挥了作用。他能跳出本地人固有的思维框架,从空间逻辑和可能性分布的角度提出假设。而苏晚意则凭借她对本地文化和历史的深厚积累,负责验证或推翻这些假设。
“会不会是这里?”顾屿指着地图上镇子西北方向一片标注着丘陵的区域,“这里有几座形状比较奇特的山岩,而且地图显示有一条小的溪谷穿过。”
苏晚意凑过去看,又迅速翻找相关的记载。“有可能!清代一本笔记里提到过那边的‘叠云峰’,说山石层叠如云。而且那条溪谷旧称‘翠微涧’,也算得上是‘幽谷’了。”
目标范围被一点点缩小。虽然“金匮石室”是否真实存在,即便存在是否还有遗存,都是未知数,但这种抽丝剥茧、依据有限线索进行推理探寻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智力乐趣和浪漫的想象空间。
暑热仿佛被隔绝在了这专注的探讨之外。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两人才惊觉时间流逝。
“看来,下一个探险目标有了。”顾屿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标记和问号的草图,嘴角微扬。
苏晚意用力点头,脸上是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等天气凉快一点,我们就去‘叠云峰’和‘翠微涧’那边看看!”
寻找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的“金匮石室”,听起来像是大海捞针。但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或许不是最终能否找到那座石室,而是这共同追寻、彼此激荡的过程。在故纸堆与现实山川之间,他们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延续着与这片土地的深度对话,也让彼此的灵魂在智识的碰撞中,靠得更近。
夏夜漫漫,而他们心中,已为下一个冒险点亮了期待的灯火。那藏于历史迷雾中的“金匮石室”,正等待着愿意循着蛛丝马迹前去叩响门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