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慧的到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却是一池不再安宁的春水。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窗外愈演愈烈的雷暴雨,沉甸甸地压在“墨香”的上空,也压在苏晚意和顾屿的心头。
雨下得极大,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和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古镇淹没。天色暗沉如夜,书店里不得不早早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在雨声中摇曳,非但没能带来暖意,反而衬得室内气氛更加凝滞。
顾屿站在窗边,背对着苏晚意,望着窗外被雨幕彻底模糊的世界。他的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苏晚意坐在桌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尚未核对完的书目清单,纸张的边缘被她捏得微微发皱。
两人都沉默着。书店里只剩下雨声、吊扇声,以及彼此有些沉重的呼吸。
苏晚意知道,顾屿的平静是强装出来的。林明慧的出现,尤其是那种不带情绪、却更具压迫感的审视,无疑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关于家族、控制和过往抗争的记忆。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刻的疲惫与厌烦。
“顾屿。”苏晚意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屿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这次来,是什么意思?”苏晚意问出了盘旋在两人心头共同的疑问。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种试图共同面对和分析的冷静。
顾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示威。或者说,确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如表面看起来这样‘安于现状’,确认她的影响力是否依然存在。”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指尖用力到泛白。“她知道‘金匮石室’的事情。虽然我们没有对外公开细节,但文物局的立项和动作,瞒不过她的耳目。”
苏晚意恍然。是了,石室典籍的发现,虽然目前还局限在专业圈内,但以其潜在的价值,引起林明慧那个层面人物的注意,并不奇怪。她的到来,或许正是看到了这件事可能带来的、超出她预期的关注度和影响力,让她无法再继续维持之前那种“冷处理”的姿态。
“她是在提醒我们,”顾屿的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无论我们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在她看来,都可能只是‘小打小闹’,依然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或者说,她依然有能力施加影响。”
苏晚意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不怕挑战,也不怕辛苦,但她厌恶这种如影随形的、来自至亲的算计与压制。这让她为石室发现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和获得的喜悦,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我们……”苏晚意抬起头,看向顾屿,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顾屿将凉茶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走到苏晚意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那眼底的冰冷和疲惫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晚意,”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我们的生活,由我们自己定义。”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她来,或者不来,怎么看,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我们只需要继续做我们认为对的事,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墨香’在这里,‘墨香记忆’在这里,你和我,也在这里。这就够了。”
他的话语像一道光,穿透了苏晚意心中的阴霾。是啊,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被动承受一切的局面了。他们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有彼此坚定的支持,有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实实在在的生活。外界的风雨再大,只要他们自己不动摇,这间书店,这个工作室,就是他们最坚固的堡垒。
“嗯。”苏晚意重重地点头,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更多的力量和勇气,“我们继续我们的事。”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雷声滚滚。但书店内,两人紧握的双手和交汇的目光,却仿佛构筑了一个独立而安宁的空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此刻的“君子”,便是彼此,便是他们共同选择的、不容他人置喙的生活。
林明慧的这次到访,非但没有动摇他们,反而像一次淬火,让他们的决心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他们知道,前路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风雨,但只要携手并肩,便无所畏惧。雨总会停,天总会晴,而他们,会在风雨过后,更加茁壮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