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里灯光暖黄，货架拥挤，弥漫着干货、调料和日用品的混合气味。苏晚意其实并没有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只是方才情急之下寻了个借口。她在货架间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最终只拿了一小包镇上老师傅手作的梨膏糖——记得顾屿上次似乎多喝了两口她泡的偏浓的茶。
付钱时，她能感觉到屋檐下那道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背上，让她指尖都有些发烫。
拿着那包小小的梨膏糖走出杂货铺，雨势并未减小，依旧哗啦啦地笼罩着天地。顾屿还站在原地，靠在斑驳的木门边，望着檐外成串滴落的雨帘，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脸上，然后是她手中那个小小的纸包。
“买好了？”他直起身，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温润。
“嗯。”苏晚意点点头，将梨膏糖稍稍攥紧了些，没好意思说是特意买的。
顾屿重新撑开伞，依旧将那方青色的天地倾向她。两人再次并肩走入雨幕，沿着来路返回。回程似乎比去时更沉默，伞下的空间也显得愈发狭小和令人心悸。手臂相贴的触感更加清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衣料下传来的体温。
走到书店门口时，两人的外侧肩膀都难免沾染了些许湿气。顾屿收伞，伞尖滴落的水在台阶上迅速汇成一小滩。
苏晚意拿出钥匙开门，锁簧弹开的轻响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店门推开，室内熟悉的旧书气息混合着雨天的潮气扑面而来。比起外面的清凉，店里显得有些闷热。
“进来……擦擦吧？”苏晚意侧身让开，声音有些迟疑。雨还在下，他似乎一时也走不了。
顾屿从善如流地走进店里，将湿漉漉的伞靠在门边角落。
书店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昏暗，将书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显得格外静谧。窗外雨声潺潺，成为唯一的背景音。
苏晚意从柜台后拿出一条干净的软毛巾递给顾屿，自己则用另一条擦了擦手臂和发梢沾染的湿意。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默默地做着同样的动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张力。
擦完雨水，苏晚意将毛巾搭在椅背上，一时有些无措。是该去泡茶？还是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亦或是……就这样站着？
顾屿将毛巾仔细叠好，放在柜台边。他环视了一下昏暗静谧的书店，目光最后落在窗边的那个老式留声机上——上次他来时，曾见苏晚意用过。
“雨声听起来，倒是很适合听点老唱片。”他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温和，听不出太多刻意的成分。
苏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微微一动。她确实收藏了一些旧唱片，平时独自一人时，偶尔会放来听。
“……你想听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试探。
“如果你不觉得打扰的话。”顾屿看向她，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苏晚意摇了摇头，走到留声机旁。她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黑胶唱片。指尖划过几张封套，最后停在一张品相颇好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沪上老歌专辑上。她小心地取出唱片，放在转盘上，又检查了一下唱针，然后轻轻放下。
细微的摩擦声后，略带沙哑却韵味十足的女声缓缓流淌出来，伴随着舒缓的爵士乐队伴奏，如同旧时光本身，温柔地弥漫在静谧的书店里。
是周璇的《夜上海》。
歌声慵懒而缠绵，与窗外的雨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隔世般的梦幻氛围。暖黄的灯光，斑驳的书影，空气中的墨香，还有那婉转的歌声和淅沥的雨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顾屿没有走近，只是倚在离留声机不远的一个书架旁，安静地听着。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唱片机上，而是落在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转盘的苏晚意身上。
她的背影纤细，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松散挽起的发髻边垂落几缕碎发，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复古怀旧的背景之中，成了一幅动人的静物画。
一曲终了，唱针滑过唱片最后的纹路，发出空转的沙沙声。
苏晚意正要抬手，另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轻轻抬起了唱臂，将唱针归位。动作自然流畅。
她微微一怔，侧过头，发现顾屿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她身后，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潮，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感知。
“很好听。”他低声说，声音几乎就响在她的耳畔，低沉而富有磁性。
苏晚意的心跳骤然失序，下意识地转过身，险些撞进他怀里，慌忙后退一小步，脊背却轻轻抵在了放留声机的矮柜边缘。
无路可退。
顾屿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窗外的夜，里面翻滚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汹涌的情绪。壁灯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唇角微微抿着，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唱片空转的沙沙声还在持续，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那无声的张力在这一刻攀升至顶点。
苏晚意仰头看着他，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影。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灼热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带着实质的触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让她既想逃离，又隐隐地、无法言说地期待着。
顾屿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极缓地、极缓地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朝着她的脸颊靠近。
苏晚意屏住了呼吸，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躲开。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靠近，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指尖最终并未触碰到她的皮肤，而是在距离毫厘之处停住了。他的指腹几乎能感受到她脸颊散发的温热，和她细微的、紧张的颤栗。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晚意，我可以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骤然炸响在苏晚意一片空白的大脑里。
窗外，雨声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