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的交流会比预想中更顺利。苏晚意真诚的分享和《云城琐记》展现出的独特魅力,打动了许多与会者。她结识了几位同样致力于地方文化保护的同路人,交流了经验,也收获了不少启发。短短两天的行程,让她暂时从即将到来的会面压力中抽离,沉浸在志同道合的氛围里,内心充实了不少。
返回云城的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园风光,苏晚意的心情却无法完全轻松。越是靠近,那份沉甸甸的紧张感就越是清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定。
顾屿在出站口等她。他接过她简单的行李,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累不累?”
“还好,交流会挺有收获的。”苏晚意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顾屿点点头,没有多问交流会细节,只是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回家。”
回到“墨香”,熟悉的书香和宁静瞬间包裹了苏晚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顾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餐。吃饭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明天的事情,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约会。
第二天,周三,天气晴好。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店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意特意穿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款式简单,却衬得她气质沉静。她提前将书店整理得一尘不染,泡好一壶清茶,然后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随手翻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手心微微潮湿。她不断地深呼吸,告诉自己:做自己,保持礼貌,不卑不亢。
两点差十分,一辆低调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书店外的巷口。先下车的是那位通过电话的赵助理,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神情干练。她拉开后座车门,一位身着藏蓝色中式改良套装、气质卓绝的中年女士走了下来。
林明慧。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晚意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经过岁月和权势淬炼出的强大气场。她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龄,五官依稀能看到顾屿的影子,但线条更为冷硬,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她没有立刻走进书店,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墨香”的招牌和橱窗,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苏晚意放下书,站起身,心脏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到门口,拉开了店门。
“林女士,赵助理,欢迎。”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平稳。
林明慧的目光从招牌上移开,落在苏晚意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冷静,不带什么温度,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过,像是在评估每一处细节。苏晚意强迫自己站直,迎接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
“苏小姐。”林明慧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仪。她迈步走进书店,赵助理紧随其后。
店内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林明慧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缓步在书架间踱步,手指偶尔拂过书脊,眼神扫过店内的陈设。她的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变得凝滞。
苏晚意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默默观察着。她注意到林明慧在看到那套《永乐大典》影印本时,目光微微停留了一瞬,在看到墙角那架老旧的钢琴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小店简陋,让林女士见笑了。”苏晚意适时地开口,语气谦和却不失分寸。
林明慧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很有特色的地方。听说苏小姐是修复古籍的能手?”
“不敢当,只是跟着外公学过一些皮毛,勉强维持这些老书的体面而已。”苏晚意引着她们到窗边的茶桌旁坐下,为她斟上刚泡好的茶。
林明慧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顾屿小时候,我也曾想过让他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可惜,他志不在此。”她的话听起来像是随意的感慨,但苏晚意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在暗示顾屿本该属于另一个更“高雅”的世界。
苏晚意微微一笑,不接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顾屿现在做的‘晨曦计划’,致力于科技创新,我觉得很有意义,也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林明慧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商业世界波谲云诡,不是光有冲劲就够的。背景、资源、人脉,缺一不可。”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苏小姐觉得呢?”
直接的试探来了。苏晚意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尖陷入掌心。她迎上林明慧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回答:“我相信顾屿的能力。而且,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创造什么。就像这些书,”她指了指周围的书架,“它们的价值不在于被放在多么华美的书架上,而在于里面承载的思想和知识能否被需要的人看到。”
林明慧静静地看了她几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没有对苏晚意的话做出评价,而是换了个话题:“苏小姐的《云城琐记》,我粗略看过。文笔很清新。”
“谢谢。”苏晚意谨慎地道谢。
“不过,”林明慧话锋一转,“这种小情小调的东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玩玩可以,若当成正事,恐怕会耽误了苏小姐自己。”
这话语里的轻视意味已经相当明显。苏晚意感到一股血气往上涌,但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想起顾屿的话,不要怀疑自己。
“林女士,对我来说,记录和传承这些即将消失的记忆,让更多的人了解和珍惜脚下的土地,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这无关大雅之堂,只关乎本心。”她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里的坚定不容置疑。
空气似乎再次凝固。赵助理站在稍远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
林明慧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苏晚意,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苏晚意努力维持着镇定,与她平静对视。
许久,林明慧才缓缓站起身:“茶不错。谢谢苏小姐的招待。”
这就结束了?苏晚意有些意外,这比她预想的要短暂和平静得多。她连忙起身:“林女士客气了。”
林明慧走向门口,在即将踏出店门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顾屿的选择,我一向尊重。但路还长,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带着赵助理离开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意独自站在书店门口,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林明慧最后那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刚刚稍有放松的心湖。
这场初逢,没有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却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对方甚至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只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阶层差异带来的寒意。
她低头,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路还长。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