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发浓了,古镇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开始大片大片地落叶,金黄与赭红的叶片铺满了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一种萧瑟而又丰盈的美。晨起的雾气也重了,常常要到日上三竿才会完全散去,给云城平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订婚后,生活似乎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又处处透着不同。顾屿的存在,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些许“客居”的意味,而是真正融入了“墨香”的日常肌理。他会主动去菜市场买回苏晚意爱吃的时令蔬菜,会在苏晚意忙碌时,系上围裙,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味道虽时有起伏,但心意满分),甚至学会了使用那台老旧的洗衣机,笨拙地晾晒两人的衣物。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细节,让苏晚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他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在柴米油盐与书香墨韵交织的日常里,经营着属于他们的静好岁月。
“墨香记忆”工作室的运营也愈发成熟。省城拨付的项目资金得到了有效利用,不仅改善了硬件条件,还支持苏晚意策划了一系列更深入的文化活动。比如,她邀请了一位研究古代服饰的学者,结合地方志记载和民间收藏,举办了一场小型的“云城明清服饰意象展”,并配套举办了相关讲座和手工体验,吸引了众多爱好者。
顾屿有时也会以“家属”或“特邀顾问”的身份参与其中。他不抢风头,只在需要时,运用他的管理经验和商业思维,提出一些关于活动流程优化、宣传渠道拓展或风险规避的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让活动进行得更加顺畅。他渐渐发现,将自己擅长的东西应用于这个非营利的文化领域,同样能带来巨大的成就感,这是一种与在商界搏杀截然不同的价值实现。
这天,苏晚意在工作室整理志愿者刚送来的一批旧物,主要是几十年前的一些生活票据、老照片和书信。顾屿在一旁帮忙分类。他打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里面是一沓用红绳捆扎的信件,信封已经泛黄发脆。
他小心地解开红绳,抽出其中一封信。信纸是那种带有横线的普通信纸,字迹工整,用的是蓝色钢笔水。开头的称呼是“吾爱秀英”,落款是“远在边疆的建国”。信的内容朴实无华,讲述着边疆的风沙与艰苦,也倾诉着对家乡和未婚妻的深切思念,字里行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而真挚的情感。
“你看这个。”顾屿将信递给苏晚意。
苏晚意接过,细细读了一遍,眼眶微微发热。“是那个年代的爱情啊,”她轻声感叹,“相隔万里,靠书信维系,一封信要走半个月甚至更久。”
顾屿看着那叠厚厚的信件,想象着那个叫“建国”的年轻人,在艰苦的环境下,是如何一字一句写下这些思念,而那个叫“秀英”的女子,又是如何一遍遍阅读,翘首以盼下一封的到来。这些被时光尘封的私人情感,此刻透过脆弱的纸页,散发出动人的力量。
“这些信,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见字如面’的小专题?”顾屿提议道,“不涉及隐私,只展现那个时代通讯不便背景下,人们情感表达的方式和力量。”
苏晚意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好!可以和我们现在便捷的通讯方式做个对比,引发大家对情感表达和沟通的思考。”
两人就着这个新发现,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如何策划这个专题,如何选取合适的信件片段(需征得后人同意),如何布展。阳光从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布满岁月痕迹的青砖地上,与那些古老的旧物一起,构成了一幅跨越时空的和谐画面。
下午,顾屿接到一个来自北城的电话,是“晨曦”核心团队汇报一个关键技术节点的突破。他站在工作室的后院,听着电话那头的兴奋汇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挂断电话后,他回到室内,对苏晚意说:“‘晨曦’那边,有新进展了。”
他的语气平静,但苏晚意能听出其中压抑的喜悦。她放下手中的老照片,走到他面前,由衷地为他高兴:“太好了!”
“这意味着,‘晨曦’的独立性和价值,得到了进一步的夯实。”顾屿看着她,目光深邃,“也意味着,我更有底气,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生活。”
他的话,像是在宣告一个阶段的胜利,也像是在许下一个关于未来的坚定承诺。苏晚意明白,他从未放弃过他的事业,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更能兼顾事业与生活的道路,而这条路上,有她。
傍晚,两人一起清扫书店门口堆积的落叶。金黄的叶片被扫帚拢在一起,发出好听的窸窣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深秋了。”苏晚意直起腰,看着被清扫干净的石板路,呼出一口白气。
“嗯,”顾屿将落叶装进竹筐,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年底了。今年……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外公吧?也该正式告诉他一声。”
他指的是他们订婚的事。苏晚意的心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过,柔软而酸胀。她重重地点头:“好。”
落叶归根,是秋日的终结,也是为来年新生积蓄力量。他们的感情,在经历了春夏的萌发、风雨的洗礼后,也在这个秋天,沉淀得愈发深厚,如同这古镇的基石,稳稳地扎根于彼此的生命之中,准备迎接未来更多的春夏秋冬。清扫过的青石板路洁净如洗,等待着下一场落叶,也等待着他们并肩走过的,下一个四季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