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简,臣妇林氏,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堂下众宾客齐声附和,山呼万岁之声震彻屋宇。
黄三将圣旨交付李简手中,脸上这才露出符合喜庆场合的笑容:
“世子,世子妃,快快请起。陛下隆恩,眷顾优渥。咱家恭喜二位了!”
李简双手恭敬接过圣旨,说道:
“陛下厚爱,臣等感激涕零。府中略备水酒,还请赏光歇息。”
黄三脸上笑容不变,躬身婉拒道:
“世子爷客气了。咱家还需即刻回宫向陛下复命,不敢耽搁。
陛下隆恩已至,咱家心愿已了,就此告辞。再次恭贺世子、世子妃大喜!”
李简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劝:
“袁伯,替我送送黄内侍。”
袁伯应声上前,对黄三躬身道:
“黄内侍,您这边请。”
黄三离去,圣旨带来的喧嚣逐渐沉淀,仪式得以继续。
赞者适时高唱:“送新妇入洞房——!”
乐声再起。傅母和侍女再次搀扶起林玥瑶,走向那属于她一个人的战场——洞房。
李简目送她的背影。手持那卷沉甸甸的圣旨,心想这老皇帝倒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给份厚礼回回血。
他收回目光,快速扫过场中宾客。与他料想的一样,来的多是一些不上不下,或是与靖北王府有旧,但如今权势不显的勋贵。
至于那些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各部大员,大多是礼到人不到,最多派个代表来。
当他目光扫过角落最不起眼的一席时,发现了一张他熟悉的面孔,正是他的舅舅,沈墨。
他身旁坐着的皆是京中富商,此时他正嘴角噙笑,一脸欣慰看着自家外甥。
李简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暖意,大喜之日,也算是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在场了。
不着痕迹的回了个眼神,便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鸿胪寺少卿王元礼脸上带着些复杂与震惊的笑容,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世子殿下,下官恭贺大婚之喜!愿琴瑟和鸣,永缔良缘。”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飞快地偷瞄了几眼李简挺拔的身姿和红润的面色,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前几日那病得奄奄一息、缩成那么小一团的是眼前这位?!这冲喜的效果未免也太神效了?!
李简将他那副“见了鬼又不敢问”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好笑,面上却春风和煦。
候在一旁的七宝,立刻将一杯斟满的酒水递到李简手边。
李简从容接过,举杯道:
“王少卿同喜。前日本世子身体微恙,未能与少卿细谈,今日正好借这杯水酒,聊表谢意,请——”
王元礼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
“不敢当,不敢当!殿下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随后接着道:
“世子您离京多年,想必对京中诸公多有生疏。
下官不才,愿毛遂自荐,为您引路介绍一番,也好让诸位同僚都沾沾您的喜气。”
“甚好,甚好,那便有劳王大人了。请。”
说罢,王元礼便侧身引着李简,开始穿梭于各席之间。
他首先引着李简来到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面前,笑容可掬地介绍道:
“世子殿下,这位是国子监司业,周老大人,乃是当今文坛泰斗,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李简微笑举杯:
“周老大人,久仰清名,晚辈敬您一杯。”
周老大人抚须笑道:
“世子殿下客气了,老夫痴长几岁罢了。恭贺殿下大喜。” 心中对李简的谦逊有礼颇生好感。
王元礼引着李简来到一席,介绍道:
“世子殿下,这位是北军都尉,赵擎赵都尉。”
赵擎闻声起身,对着李简行礼:
“恭贺世子殿下大喜。”
李简客气地举杯,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赵都尉有心了。今日宾客众多,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请务必尽兴。”
赵擎微微颔首:“殿下客气。请。” 说完,干脆利落地将杯中酒饮尽。
王元礼脸上笑容更盛,觉得这差事办得顺畅。
他目光一扫,看到了下一目标,忙引李简过去:
“殿下,这位是……”
他话未说完,李简已笑着开口道:
“若晚辈没记错,这位应是苏世伯,当年在京城时,世伯还指导过晚辈的字帖。”
那苏大人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难得世子还记得老夫!一晃多年,世子风采更胜往昔啊!恭喜恭喜!”
王元礼含笑,接着介绍道:
“殿下,这位是…”
李简再次含笑点头:
“平陆伯,别来无恙。当年围场狩猎,伯爷一箭双雕的风采,晚辈记忆犹新。”
那位伯爵也笑着起身回礼,
“恭喜世子,恭喜啊!”
当王元礼将李简引至一位身着侯爵常服的中年官员面前时,流程依旧。
王元礼介绍道:
“世子殿下,这位是永昌侯长子,太仆丞,耿谡,耿大人。”
这位太仆丞闻言,立刻恭敬行礼:
“恭贺世子殿下大喜。”
随即面露惭色,语气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尴尬与恳切:
“下官教子无方,前日犬子无知,冒犯了殿下,下官……羞愧万分,还望殿下大人大量,海涵恕罪。”
李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与宽容,摆了摆手:
“耿大人言重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令公子也是性情中人,本世子并未放在心上。”
他本想是打个圆场,然而,他话音落下,预料中对方的感激和周围的奉承并未立刻到来。
反而周围一小片区域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位文官猛地收声,目光全都聚焦在李简身上。
周老司业眼中爆发出亮光,喃喃重复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近旨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妙极!妙极啊!”
此句精妙绝伦,恕老夫孤陋,竟一时想不起出处,莫非是某部失传的《乐经》逸篇?还是上古《逸诗》中的章句?”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上前半步,追问道:
“若殿下还记得全篇,若能得窥全豹,实乃平生幸事!”
李简心中叫苦不迭,面上露出歉然的难色道:
\"实在惭愧,当年就只瞥见这么一句残句,似是夹在一本前人游记杂录之中,前后俱已遗失,再无他文。
他日若能寻得全文,定当亲赴府上呈与老大人品鉴。\"
周老司业闻言,不由抚须长叹,眼中流露出无限惋惜之色,连道:
“可惜,可惜!如此佳句竟成绝响,实乃文坛一大憾事。”
李简则紧将话题拉回耿谡身上:
“来,耿大人,今日大喜之日,旧事休提。晚辈敬您一杯,此事就此揭过。”
说罢,他举杯示意,七宝立刻上前,为他和耿谡将酒斟满。
虽对诗文不算专精,但耿谡也立刻品出了这句的非凡意境,连忙赔笑着满饮杯中之酒,连声道:
“殿下雅量!殿下雅量!”
一场小小的风波被李简勉强圆了过去,但他心中已暗自警惕:言多必失,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
宴席继续,李简在王元礼的引见下从容周旋于宾客之间,觥筹交错,笑语喧阗。一派喜庆祥和。
然而这片喧嚣,却丝毫穿透不过那深深庭院,抵达另一端沉寂的新房。
红烛高烧,将洞房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朦胧的红光。
林玥瑶端坐在床沿,姿态僵硬。一双玉手紧紧捏着衣袖,可见她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认命,心如枯井,再不会因这桩婚事泛起任何微澜。
可当她真真切切坐在这张陌生的婚床上时,才发现那份强压下去的平静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安与惶恐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这寂静中愈发清晰。
她脑海中控制不住的去想着那个男人的模样。
是严肃古板?还是粗野蛮横?又或……因常年长在边塞风吹日晒,面貌丑陋不堪?
想到她或许很快会被一个陌生、粗鲁、甚至丑陋的男人狠狠压在这婚床上,行使夫妻之实……
林玥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猛地一把将盖头扯下,大口地喘息着,一双美眸慌乱地扫视着这间陌生的新房。
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那里有一把剪刀。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将冰冷的剪刀死死攥入手中,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似乎只有这把剪刀能给她带来一丝丝安全感。
就在此时——
“吱吖~”
一声悠长而清晰的推门声,猝然响起,打破了房内死寂的空气。
林玥瑶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迅速将握着剪刀的手缩到身后,急转过身,惊恐地望向房门。
只见那扇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步子走了进来,随之带来一股淡淡的酒气。
他顿了顿,像是在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然后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
——
“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