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医官刚为李简换完药,重新将左掌用干净的纱布层层包裹妥当,袁伯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世子,京兆尹崔大人求见。”
李简闻言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
“知道了,我马上来。”
王府正堂,京兆尹崔大人依礼端坐,年约五旬,面容端正,带着久居官场的沉稳。
见李简出来,立刻起身,目光扫过李简包扎的手,神色凝重地拱手:
“世子殿下昨夜受惊了,下官今日方得消息,立刻前来拜会。
京城重地,竟发生此等恶行,是下官失职,必当全力缉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李简在主位坐下,随意地摆了摆手:
“崔大人不必如此,本世子在北境时,这等不知死活的蠢货见得多了,隔三差五总有几个想搏一把富贵的。
我都习惯了。”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漠然:
“京城地面,崔大人治理不易,本世子理解。
此事你们按章程办便是,能抓到自然是最好,若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
崔大人闻言,微微一愣。他原以为这位世子爷会借题发挥,至少也会施压催促,没想到竟是这般浑不在意的态度。
他仔细打量李简,见其神色不似作伪,又说了几句必定严查不怠的保证,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崔大人不久,门外又报,东宫率更令郑大人前来。
郑怀远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愤慨,一进门便郑重行礼:
“世子殿下!听闻您昨夜回府途中竟遭歹人袭击,殿下闻讯,忧心不已!特命下官前来探望!”
李简请他坐下,脸上露出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苦笑:
“郑先生有心了,还劳太子殿下挂心,实在过意不去。”
“世子无恙便是万幸!”郑怀远语气恳切,
“只是此事发生在世子离宫之后,殿下心中实在难安,已严令东宫卫率协查,定要给世子一个交代!”
李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和后怕,叹了口气:
“唉……郑先生,别提了,我本来还以为走了桃花运,太子殿下赐下的那个舞姬,在马车里正跟我亲热呢,谁知……
谁知她竟是个刺客!”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完全是一副无妄之灾的委屈和后怕模样。
郑怀远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像是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都懵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世……世子您是说……刺客是……是东宫舞姬?”
“嗨呀!谁说不是呢!”
李简用力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晦气和后怕。
随即,他眼神游移不定,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几分迟疑和艰难:
“郑、郑先生……这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容不下我吧?”
他说完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目光紧锁着郑怀远,活脱脱一副担心得罪了人还不自知的惶恐模样。
“绝无可能!”
郑怀远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接着朝李简深深一揖:
“世子!此事东宫绝不知情!殿下对世子青睐有加,推心置腹,怎会……怎会行此等之事?!
这定是有人蓄意构陷,欲挑拨东宫与王府,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简脸上那点惶恐迅速消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虚扶:
“郑先生快请起!快请起!
我就说嘛,太子殿下待我如此亲厚,定是我想多了,自己吓自己。”
郑怀远就着李简的虚扶直起身,语气却愈发急促:
“世子能明察秋毫,下官感激不尽!
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必须立刻回禀殿下,彻查宫内,定要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给世子一个交代!”
他再也顾不上多言,匆匆行了一礼,快步退出了正堂,背影仓皇。
李简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扬声道:
“郑先生慢走!慢走啊!替我向太子殿下问好!”
看着他离去,李简脸笑容瞬间收敛,悠闲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
郑怀远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东宫,直奔太子的书房。
“殿下!祸事了!”
太子赵钦谚正在批阅奏章,见他如此失态,不悦地皱起眉头:“何事惊慌?”
郑怀远连忙上前,着急说道:
“殿下!那行刺李简的刺客……竟是昨夜殿下赐予他的那个舞姬!”
“你……你说什么?!”
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殿下!”
郑怀远声音发颤,急切地分析道:
“但、但这刺客很可能根本不是冲着李简来的!很可能就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太子一拍桌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岂有此理!”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骇人的厉色:
“查!给孤彻查!”
“昨夜所有当值的宫人、内侍,所有经手舞姬遴选,训练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特别是那批舞姬的来历,给孤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是!是!臣遵命!”郑怀远连声应道。
太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目光锐利地盯住郑怀远:
“李简呢?他是什么反应?”
郑怀远连忙回禀:
“回殿下,李简虽受了惊吓,也疑心过是否是殿下……
但经过臣一番解释后,他并未深究,只反复庆幸并非殿下之意。
看其情状……应是信了。”
太子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但眼中的阴霾却更重了。
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赶紧给我去彻查此事。”
“遵命,臣告退。”郑怀远躬身退下。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
太子独自站在原地,阴鸷的目光扫过窗外。
老三?还是老四?
“哼!别让我抓住你们的把柄!”
……
靖北王府,书房。
李简刚打发走又一波前来探视的官员,正准备清静片刻,赵均平那圆润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简哥!我来了!咱们今天练……”
他话没说完,目光就牢牢钉在了李简包裹着纱布的左掌上,胖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愕取代,
“您……您这手怎么回事?!”
李简浑不在意地抬了抬手,随口道:
“哦,没什么,昨夜被野猫挠了一下。”
“野猫?!”
赵均平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
“什么野猫能挠成这样?简哥您可别唬我……”
“说了是野猫就是野猫。”
李简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平淡,随即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
“你现在的任务,不是操心这些。
诗会已经紧锣密鼓地在筹备了,你嫂子亲自操办,规格远非周府那次可比。”
他目光落在赵均平身上,带着审视与期许:
“接下来这几天,你给我收收心,好好练。
上次只是让你亮个相,这次才是你真正的立足之战,容不得半点马虎,明白吗?”
赵均平见李简神色严肃,立刻把追问伤口的心思抛到脑后,胖脸一肃,用力点头:
“简哥您放心!我明白!我一定往死里练,绝不给您和嫂子丢脸!”
“很好。”
李简颔首,
“那便开始吧。昨日教你的那处转承,气息还需再沉稳三分……”
书房内,很快便响起了赵均平抑扬顿挫的诵读声。
……
与此同时,王府的另一处花厅内,林玥瑶正端坐于案前,案上铺开着金明苑的布局图与一份长长的宾客名单。
经过昨日李简那番话,她心中那份隐约的失落与迷茫已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静坚韧的力量。
她执笔批注,时而召来仆役,条理清晰地分派任务,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专注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份曾经只存在于诗词中的才情,此刻正化为一种高效而务实的执行力,悄然浸润着王府的日常。
她正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方新的天地里,一步步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