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阳光渐渐斜了,透过窗棂落在问诊台上,把搪瓷杯的影子拉得细长。
沈青梧垂着眼,指尖摩挲着旗袍下摆磨出的毛边,像是被顾晏辰的话勾起了顾虑,声音依旧软着,却悄悄多了几分实在的信息:“顾先生说得是,我昨天绕路的时候,看见霞飞路前面第三个巷口,新添了日军岗哨——两个兵,还牵了条狼狗,晚上九点就拦着不让过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角却没错过顾晏辰的反应——他正伸手去拿桌上的搪瓷壶,听到“第三个巷口”时,壶嘴倾出的温水顿了半秒,才稳稳注进杯子里。
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多谢提醒。”顾晏辰把温水推到她面前,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我偶尔要去租界外出诊,确实得避开这些岗哨。”
他没追问更多,话头却轻轻转了方向,“不过我也听说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松井一郎每周三晚上,都会去艳春楼。”
沈青梧端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温热的杯壁贴着掌心,却没让她乱了分寸。
她抬眼时,眼底的怯意淡了些,多了丝认真:“艳春楼?就是昨天被日军封了的那家?”
“是。”顾晏辰靠在问诊台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姿态放松,语气却精准,“他每次都从后门进,只带两个护卫,去三楼最东头的包厢,通常会待一个时辰。”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沈青梧心里——她找松井的行踪找了好几天,黑市的鬼手只说他行踪不定,没想到顾晏辰会直接给出这么具体的信息。
她没急着接话,反而盯着顾晏辰的手看了眼——他口袋里似乎揣着什么硬物,轮廓隐约是块怀表。
“顾先生倒是清楚日军军官的行踪。”沈青梧慢慢啜了口温水,语气里的怯意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直白的试探,“寻常医生,恐怕不会留意这些。”
顾晏辰没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从口袋里掏出块银质怀表,拇指摩挲着表壳上的纹路,轻轻打开表盖看时间。阳光刚好落在表盖上,沈青梧的视线瞬间被表盖内侧那行极小的刻字抓住——“星火燎原”。
那四个字刻得极浅,像是怕被人发现,却足够让她心头一震。现代历史里,这是地下党常用的暗号,隐晦又坚定。她终于确认,顾晏辰绝不是普通医生。
顾晏辰合上怀表,抬眼时,镜片后的眼神亮了亮,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语气却依旧平和:“彼此彼此。
沈小姐既然敢带着‘伤’来我这偏僻诊所,又能准确说出日军岗哨的位置,想必也不是只会被混混欺负的普通姑娘。”
这话戳破了沈青梧的伪装,却没带半点敌意。
沈青梧放下搪瓷杯,杯底在桌上轻轻磕了声,声音沉了些:“我要找松井一郎,有私仇。”她没说更多,却已是坦诚的信号。
顾晏辰点了点头,没追问仇怨,只回到药柜前,打开最上层的柜门,取出个棕色小药瓶:“这里面是磺胺,治枪伤、刀伤都管用,不容易感染。
你要是需要,下次来取——门口放三朵白菊,我就知道是你。”他把药瓶推过来,“松井的消息,我只希望你动手时,别牵连艳春楼里的姑娘们,她们也是苦命人。”
沈青梧拿起药瓶,瓶身还带着药柜里的凉意。
她看着顾晏辰,忽然问:“顾先生裤脚的节节草,是去郊外采的?那边最近有日军巡查,不太安全。”
顾晏辰的动作顿了下,低头看了眼裤脚,随即笑了:“只是去给个老病人送药,绕了点路。
沈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就早点走吧,免得被人盯上。”
他没正面回答,却也没否认。沈青梧握着药瓶站起身,心里的疑虑少了些,多了份对合作的判断:“下次来取药,我会带新的岗哨消息。”
“好。”顾晏辰应得干脆,又补充了句,“周三晚上,艳春楼后门的护卫会换班,你要是动手,那是最好的时机。”
这句额外的提醒,让沈青梧心头一暖。她没再多说,转身朝门口走去,推开门时,又回头看了眼——顾晏辰正低头收拾托盘,阳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竟透着点温柔的坚定。
巷口的风依旧轻,可沈青梧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复仇路,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