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拿着药方离去后,落梅阁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春桃因为“中毒”事件,对陆晚吟敬畏有加,伺候得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怠慢。送来的三餐虽然算不上精致,但至少热乎、干净、能吃饱。看守院门的侍卫也严格执行着命令,像两尊门神,隔绝了陆晚吟与外界的联系,但也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刁难。
陆晚吟乐得清静,利用这短暂喘息的机会,仔细梳理着当前的处境。
萧夜珩恨她入骨,但因“碧落黄泉”之毒,暂时不会要她的命,却会用各种方式折辱、囚禁她。王府上下视她为仇敌,举步维艰。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可能治愈萧夜珩和墨影的医术。
但,这还不够被动。
她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萧夜珩哪天心情好,或者墨影的旧伤真的被她治好。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需要主动出击的契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口漆黑的棺材上,脑海里浮现出当日别院的情景。
那张她匆忙塞给萧夜珩的药方……他是否用了?太医如何看待?还有她当时为了急救,在他身上施的针……这些,都是验证她医术、增加谈判分量的关键。
而且,那别院……她总觉得,自己匆忙逃离时,似乎遗漏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夜探王府,找到那座别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疯狂滋长。
她知道这极其冒险。王府守卫森严,墨影虽然暂时被稳住,但看守并未放松。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必须去。被困在这“灵堂”里,她永远只能是被动等待裁决的棋子。
是夜,月黑风高。
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陆晚吟和衣躺在铺着白色寿布的床上,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熟睡。春桃在外间的小榻上守夜,早已发出均匀的鼾声。
确定春桃睡熟后,陆晚吟悄然起身。她换上了一身从春桃那里“讨来”的、颜色较深的粗布衣裙,将长发利落地挽起。没有夜行衣,这已是她能找到的最不显眼的装扮。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落梅阁的窗户年久失修,窗棂有些松动。白天她早已观察过,其中一扇窗户可以从里面悄悄推开,而不发出太大响声。
她小心翼翼地用力,木质窗棂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晚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顿住,侧耳倾听。
外间春桃的鼾声依旧,院门外守卫似乎也没有动静。
她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用力,将窗户推开一个足以让她钻出的缝隙。
深夜的寒意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冷颤。她不再犹豫,身手敏捷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地时尽量压低声音,如同猫儿一般。
院子里的白幡在夜风中飘荡,如同鬼影,平添了几分阴森。陆晚吟压住心底的不适,借着阴影的掩护,快速移动到院墙边。
落梅阁的院墙不算太高,但对于她这具虚弱的身体来说,仍是挑战。幸好墙边有一棵老树,枝桠伸展到了墙头。
她深吸一口气,抱住粗糙的树干,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攀爬。掌心被树皮磨得生疼,虚弱的身体叫嚣着抗议,但她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终于够到了墙头。
她趴在墙头上,小心地观察着墙外的情形。
一条狭窄、昏暗的巷道,远处有巡逻侍卫的灯笼光影晃动。
计算着巡逻队走过的间隙,陆晚吟看准时机,从墙头滑下,落地后迅速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
成功了!她终于踏出了落梅阁。
但紧接着,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回廊水榭,错综复杂。那日她是被蒙着眼睛带入别院,又是仓皇逃跑,对于路线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她只记得,别院似乎是在王府的西北方向,相对僻静,周围树木葱茏。
凭借着这点微薄的记忆和方向感,陆晚吟开始在这座巨大的王府中潜行。
她避开主路,专挑光线昏暗的小径、假山和花丛作为掩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风吹草动。
夜晚的王府,比白天更加静谧,也更加危险。巡逻的侍卫队伍交替穿梭,灯笼的光影在树木和建筑间晃动,如同游弋的鬼火。
有几次,她几乎与巡逻队擦肩而过,不得不紧贴在冰冷的墙壁或者假山缝隙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继续行动。
她按照记忆中的西北方向前行,穿过一道道月亮门,绕过一片片园林。然而,王府的布局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很多地方的景致看起来似曾相识,细看却又完全不同。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
“该死……难道是这里?”她躲在一丛茂密的杜鹃花后,看着前方又一个看起来眼生的院落,心里涌起一股焦躁。
时间一点点流逝,再找不到正确的路线,天就要亮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建筑似乎更加精致,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药香?
陆晚吟心中一动。萧夜珩身中剧毒,需要常年服药,他的居所或者药房附近,有药味很正常。而别院是他静养之地,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她精神一振,循着那丝极淡的药味,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雅致的竹林出现在前方,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飞檐翘角的建筑轮廓。
是这里吗?
陆晚吟的心跳加速。这环境,这感觉,似乎和记忆中的别院有些吻合了。
她压抑住激动,正准备穿过竹林靠近查看——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竹林另一侧传来!
陆晚吟浑身一僵,迅速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景观石后面,屏住呼吸。
脚步声渐近,伴随着低语。
“王爷今夜似乎又有些不适,书房灯还亮着。”
“唉,都是那个妖女害的!若不是她,王爷何至于动如此大怒,牵动毒性……”
是两个值夜的小厮,正提着灯笼走过。
陆晚吟心中凛然。萧夜珩毒性又发作了?还是单纯因为怒火难平?
待小厮走远,她才从石头后出来。看来,萧夜珩的书房就在这附近?那别院呢?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找到别院。毕竟书房重地,守卫必定更加森严。
她绕开小厮来的方向,从另一侧潜入竹林。
竹林幽深,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她细微的脚步声。她凭借着记忆和直觉,在竹林中穿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院落。白墙青瓦,环境清幽,与记忆中那个她闯入的别院极为相似!
就是这里!
陆晚吟心中一喜,正要靠近,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劲。
她仔细打量着这座院落。格局似乎是对的,但……感觉不对。记忆中的别院,虽然也是清幽,但门口似乎没有这两尊造型奇特的石兽,院墙的颜色也似乎……新了一些?
她不敢贸然上前,躲在竹林边缘仔细观察。
就在这时,院落的一扇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走了出来,嘴里还低声抱怨着:“真是麻烦,深更半夜还要送点心……”
借着门口灯笼的光,陆晚吟看清了那丫鬟的侧脸和衣着——完全陌生。而且,这丫鬟的衣着制式,似乎比春桃还要高上一等,不像是别院伺候的普通丫鬟。
这里……不是那座别院!
陆晚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找错了地方!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这规格和丫鬟的等级,恐怕是王府里某个重要女眷的住所?或者是……萧夜珩真正的寝居?
无论是哪里,都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必须立刻离开!
陆晚吟当机立断,转身就想按原路退回竹林。
然而,她刚一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黑影!
“谁?!”
低沉冰冷的喝问声同时响起。
陆晚吟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借着透过竹叶缝隙的微弱天光,看清了来人的轮廓——身形高大,气息冷峻,正是去而复返的墨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
墨影显然也认出了她,那双在黑夜中锐利如鹰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
“是你?!”他的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愤怒,“你竟敢擅闯此地?!”
陆晚吟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全部粉碎。
她看着墨影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被抓了个正着。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出现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地点。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