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离开听竹苑后,陆晚吟的生活表面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每日整理医术,伺弄她那小片草药地。但一些细微的改变,正如同春雨润物,悄然发生。
首先是送饭的周婆。她再次送来食盒时,不再是放下就走,而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妃,今日的饭菜是厨房刚做的,您……您趁热吃。”语气里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
陆晚吟打开食盒,发现菜色明显改善了。虽仍不算珍馐,但一荤两素搭配得当,米饭也雪白饱满,甚至还多了一小碗热汤。
春桃惊喜地低呼:“王妃,这……”
陆晚吟心下明了,这定是钱嬷嬷起了作用。她面色如常地对周婆点点头:“有劳了。”
周婆见她如此平静,反倒有些无措,搓了搓手,又道:“王妃……您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比如……比如想换个口味,或者需要些针头线脑,也……也可以跟老奴说。”
陆晚吟微微一笑:“暂时不用,多谢周婆好意。”
周婆这才松了口气般,退了出去。
春桃关上门,兴奋地压低声音:“王妃!钱嬷嬷肯定帮咱们说话了!您看,连周婆的态度都变了!”
陆晚吟夹起一筷子青菜,语气平静:“意料之中。一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的乳母,这点影响力还是有的。”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听竹苑的待遇悄然提升。送来的被褥换成了更厚实柔软的,屋里缺了的茶具也补上了一套普通的白瓷,甚至每日还多供应了一壶热水。
这日午后,陆晚吟正在研磨一些晒干的草药,院门外传来了钱嬷嬷中气十足,带着笑意的声音:“王妃可在?老奴来叨扰了!”
陆晚吟起身相迎,只见钱嬷嬷独自一人走来,脚步虽仍有些慢,但已无需人搀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与前几日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
“钱嬷嬷,您今日气色好多了。”陆晚吟笑着将她请进屋内。
“托王妃的福!托王妃的福啊!”钱嬷嬷一进来就激动地说,“用了您给的药膏,又照着您说的法子每晚艾灸,这几日我这老寒腿真是松快多了!夜里都能睡个安稳觉了!王妃,您真是神医啊!”
她看着陆晚吟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服。
“嬷嬷过奖了,是您自身气血渐通,病情自然缓解。”陆晚吟请她坐下,春桃机灵地奉上了热水。
钱嬷嬷接过,却没急着喝,而是打量着这依旧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叹了口气:“委屈王妃住在这地方了。”她压低了声音,“王妃,老奴知道您与王爷有约定,治病换自由。但在这王府里,没个得力的人帮衬,行事终究不便。”
陆晚吟抬眸看她,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钱嬷嬷凑近了些,声音更低:“老奴在这王府几十年,别的不敢说,一些人事还是清楚的。王爷性子冷,不理会后宅琐事,如今府里中馈,明面上是管家在管,但不少事……尤其是涉及各位管事嬷嬷和下人的,都绕不开一个人。”
“谁?”
“沈侧妃院里的掌事嬷嬷,姓孙。”钱嬷嬷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那是个惯会逢迎、踩低捧高的。王妃您刚入府就……就住了冷院,下面那些人,多半是看她眼色行事,之前克扣您用度的,想必也是她授意。”
沈侧妃?陆晚吟搜索了一下原主模糊的记忆,似乎有些印象,是萧夜珩母妃早年赐下的一个侧室,据说性子柔弱,不大管事。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多谢嬷嬷提点。”陆晚吟真诚道谢。这些信息,对她很重要。
“王妃客气了。”钱嬷嬷摆摆手,“您是实在人,医术又高明,老奴不忍心看您被那些小人作践。您放心,老奴虽只是个乳母,但在一些老人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往后在这听竹苑,不会再有人敢在吃穿用度上苛待您!”
她这话说得颇有底气。王爷虽对她不如亲生母亲那般亲近,但该有的敬重还是有的。她开口维护一下这位“有用”的王妃,下面的人自然要掂量掂量。
“嬷嬷大恩,晚吟铭记。”陆晚吟再次道谢。
“哎,什么恩不恩的。”钱嬷嬷笑道,“王妃治好老奴的腿,才是天大的恩情。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老奴以前存下的一点上等艾绒,比寻常的好用,还有这几个小巧的艾灸盒,方便得很,送给王妃,您钻研医术或许用得上。”
陆晚吟接过,入手便知是精品,心中微暖:“这太贵重了……”
“您就收下吧!”钱嬷嬷不容拒绝,“跟老奴的腿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
她又坐了一会儿,细细说了些王府里需要注意的人和事,比如哪位管事为人正直,哪个婆子嘴碎爱传闲话,哪个小厮跑腿利落等等,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送走钱嬷嬷,春桃激动得脸颊通红:“王妃!咱们这是不是算在王府里有了靠山了?”
陆晚吟摩挲着手中细腻的艾绒,眸光清亮:“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钱嬷嬷是感念恩情,真心相助,我们领情,却不能全然依赖。自身立得住,才是根本。”
不过,有钱嬷嬷暗中周旋,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不过两三日功夫,陆晚吟就发现,她之前通过墨影向王府药库申请的一些普通药材,竟然很快就被送来了,品相都还不错。负责送药的小厮态度也十分恭谨。
偶尔有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路过听竹苑,也不再是避之不及,甚至会好奇地偷偷打量几眼,眼神里少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和……隐约的敬畏。
府中关于冷院王妃的流言,风向再次转变。
“听说了吗?钱嬷嬷的老寒腿,多少太医都没法子,竟让那位给治好了!”
“真的假的?钱嬷嬷可是王爷的乳母!”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钱嬷嬷自己走着去听竹苑道谢呢!气色好得不得了!”
“看来这位王妃,是真有本事啊……”
“可不是嘛!连王爷的毒……咳咳,都能稳住呢!”
“看来以后对听竹苑那边,可得客气点……”
这些风声,自然也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沈侧妃所在的“落梅苑”内,孙嬷嬷正一脸不忿地禀报:“侧妃,您看看!那钱婆子到处给那冷院的那位卖好!如今下人们见了她,都快比见着您还恭敬了!再这样下去,这后宅还有咱们站的地儿吗?”
坐在窗边,穿着一身浅粉衣裙,面容柔美的沈清璃,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她头也没抬,声音柔柔弱弱:“孙嬷嬷,慎言。王妃姐姐能得钱嬷嬷青眼,是她的本事。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孙嬷嬷急道:“侧妃!您就是太心善了!那一位如今靠着医术笼络人心,万一……万一哪天真让她治好了王爷,那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她可是占着正妃的名分呢!”
沈清璃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冷芒,随即又恢复那副温婉模样:“王爷的病若能好,自然是府上天大的喜事。至于其他……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下去吧。”
孙嬷嬷见她如此,只得悻悻退下。
屋内,沈清璃放下剪刀,看着那盆精心养护的兰花,指甲轻轻掐入了花瓣之中。
听竹苑内,陆晚吟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正对着钱嬷嬷送来的艾灸盒和那些品质上乘的药材,专心致志地配比着药方。
有了这些,她为萧夜珩进行下一步治疗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她不知道的是,擎苍院的书房内,萧夜珩听着墨影例行公事般地汇报着府中动向,当听到“钱嬷嬷腿疾大好,多次前往听竹苑,下人中对王妃议论有所改观”时,他翻看文书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倒是有本事。”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幽深了几分。
那个一心想拿着和离书跑路的女人,似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悄悄地……扎根?
这感觉,让他有些莫名的烦躁,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