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京城却因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暗流涌动。
靖王萧夜宸,陛下颇为倚重的皇子之一,于三日前突发恶疾,一病不起!
起初只是畏寒发热,头痛身楚,靖王府自家供养的大夫只作寻常风寒处理,开了发汗解表的方子。谁知服药后,萧夜宸非但未见好转,反而热度骤升,如同烈火烹油,很快便陷入意识模糊、谵语连连的状态,周身甚至开始浮现不祥的淡红色皮疹。
靖王府顿时乱作一团,立刻持帖延请太医院院判杜衡亲自过府诊治。
杜院判一看之下,心中便是一沉。这病症来势凶猛,高热神昏,皮疹隐隐……绝非普通伤寒。他立刻召集太医院数位资深太医共同会诊。
一时间,靖王府内名医云集,气氛凝重。
“脉象洪大滑数,热毒炽盛,内陷心营!当以清瘟败毒、凉血开窍为要!”一位擅长温病的太医捻须断言,主张用重剂犀角、羚羊角之类。
“不然!殿下虽高热,但手足时有厥冷,皮疹初起,色淡红,未必全然是热入营血!观其舌象,苔虽黄腻,但底白犹在,恐是湿热蕴结,郁而化火,蒙蔽清窍!若过早用大寒之品,恐冰伏邪气,闭门留寇!”另一位精于伤寒杂病的太医立刻反驳。
“依老夫看,殿下素体文弱,此番骤感戾气,乃是正虚邪犯!当以扶正祛邪为主,不可一味攻伐,损伤根本!”第三位注重扶正的老太医提出不同见解。
太医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方子开了一个又一个,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甚至用了针灸、放血等法,萧夜宸的病情却毫无起色,高热持续不退,昏迷程度加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皮疹颜色逐渐加深,连成一片。
不过两三日功夫,原本温润如玉的靖王殿下,便消瘦脱形,面色潮红中透着青灰,气息奄奄地躺在锦绣堆里,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靖王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靖王妃更是哭肿了双眼,几次晕厥过去。
太医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杜院判眉头紧锁,日夜守在靖王府,与其他太医反复商讨,翻遍医书,试尽古方,却依旧回天乏术。
“杜院判,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靖王妃抓着杜衡的衣袖,泣不成声。
杜衡面色灰败,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王妃恕罪……殿下此症,凶猛诡谲,变化极快,老朽……老朽与诸位同僚已是竭尽全力,奈何……奈何邪气太盛,已深入营血五脏……老朽,惭愧啊!”
连太医院院判都亲口说出“惭愧”二字,这无异于宣判了死刑。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震怒,连摔了三盏茶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太医院养着你们有何用!连朕的皇儿都救不回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医院众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皇后更是悲痛欲绝,亲自下旨,悬赏万金,遍请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靖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一时间,靖王府门庭若市。有须发皆白、号称医术世家的老翁,有来自深山道观、仙风道骨的道长,还有异域打扮、操着生硬官话的番邦郎中……各色人等,怀揣着希望或是侥幸,涌入靖王府。
然而,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
有的诊脉后连连摇头,直言“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连方子都不敢开,便仓皇离去。
有的夸下海口,用了祖传秘方或是奇门手法,结果非但无效,反而让萧夜宸的状况更差了几分。
还有那装神弄鬼的,直接被盛怒的靖王府侍卫乱棍打了出去。
京城之中,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靖王殿下怕是不行了……”
“太医院都没法子,看来是真的……”
“唉,多好的一位王爷啊,礼贤下士,温文尔雅,怎么就……”
“说是得了怪病,高烧不退,浑身发疹子,昏迷不醒,邪门得很!”
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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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杜仲心事重重地来到济世堂。他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好好休息。
“杜老先生,您这是……”陆晚吟看到他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平日里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此刻仿佛老了十岁。
杜仲重重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里,接过春桃递上的热茶也顾不上喝。
“苏神医,出大事了。”他声音低沉沙哑,“靖王殿下……病危了。”
陆晚吟心中一震。靖王萧夜宸?那个在原主记忆里,曾与她有过婚约,温润如玉的男子?
“具体是何症状?”陆晚吟敛容问道。能让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绝非小病。
杜仲将萧夜宸发病的过程、症状体征以及太医院的争论和尝试,详细地说了一遍。他并未隐瞒,甚至连太医们之间的分歧和用药的失败都和盘托出。在他心里,苏神医已是他最后的希望,或许她那迥异于常人的思路,能带来一线生机。
“……高热不退,神昏谵语,皮疹由淡红转深,呼吸急促,脉象由洪数转为细弱无力……种种迹象表明,邪毒内陷,正气已衰,怕是……怕是……”杜仲说不下去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陆晚吟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持续高热、皮疹、中枢神经系统症状(神昏谵语)、循环系统可能受累(脉象细弱)……这听起来,很像现代医学中的严重全身性感染,或者诸如“斑疹伤寒”、“败血症”之类的重症感染性疾病。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发展到多器官功能衰竭的地步,确实凶多吉少。
“太医院用的方子,主要是何思路?”陆晚吟追问。
“无非是清瘟败毒、凉血开窍、清热化湿、扶正祛邪几类,方子换了十几个,犀角、羚羊角、安宫牛黄丸这等珍稀药材都用上了,却如泥牛入海……”杜仲摇头,“如今,陛下和皇后已下旨张贴皇榜,悬赏万金,遍请天下名医了。”
皇榜?陆晚吟心中一动。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去尝试救治?
她沉吟片刻,问道:“杜老先生,依您看,殿下如今最危殆之处在何处?”
“高热灼烧津液,邪闭清窍,神明不主!更重要的是,正气溃散,阴阳离决之象已现!”杜仲语气沉重,“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只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弥留之际……陆晚吟的心沉了下去。时间不多了。
去,还是不去?
那毕竟是靖王,是萧夜珩的政敌,也曾是“陆晚吟”的未婚夫。身份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治好了,固然能再次扬名,但也会将她“苏晚”这个身份推到风口浪尖,引来更多探究,甚至可能暴露身份。若治不好……那可是亲王!皇榜悬赏,治不好,轻则名声扫地,重则可能被迁怒,引来杀身之祸!
风险极大。
可是……
她是一名医生。
脑海里浮现出萧夜宸那张温润含笑的脸(属于原主的模糊记忆),更浮现出无数被病痛折磨的患者的脸。那是一条生命,一个可能还有救的生命。
医者的本能,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杜老先生,”陆晚吟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皇榜……在何处张贴?”
杜仲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苏神医,您……您是想……”
“我想去看看。”陆晚吟平静地说,“未必有把握,但既然太医院已无良策,天下名医也束手,多一个人看看,或许能多一分希望。”
杜仲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胡须都在颤抖:“好!好!苏神医若肯出手,或许……或许真有一线生机!皇榜就贴在靖王府大门外,以及各城门集市!老夫……老夫可以为您引荐!”
他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陆晚吟却摇了摇头:“不必引荐。我自行前往即可。”她不想将杜仲牵扯过深,也不想一开始就打着太医引荐的旗号,那样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她需要以一个纯粹民间郎中的身份,去碰碰运气。
“这……”杜仲有些犹豫,但看到陆晚吟坚定的目光,便知她心意已决,“也好!苏神医,一切小心!靖王府如今……情况复杂。”
陆晚吟点点头:“我明白。待我准备一下,稍后便去揭榜。”
杜仲千恩万谢地走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怀揣着新的希望。
陆晚吟转身回到内室,打开她的药箱,仔细检查里面的器具和常备的几种应急药丸、药粉。她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春桃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真的要去吗?那可是靖王府,万一……”
“我知道风险。”陆晚吟打断她,手下动作不停,“但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若能救回靖王,于济世堂,于我‘苏晚’之名,亦是机遇。”
当然,她没说的是,这也可能是一场巨大的风暴的开端。
她合上药箱,深吸一口气。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去闯一闯。
为了医者的本心,也为了……那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