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儿几人被拖下去后,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丝竹声依旧,歌舞未停,但许多人的心思早已不在宴席之上。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祁王府的席位,尤其是那位依旧平静自若的祁王妃。
陆晚吟安然坐着,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拂过水面的一缕微风,未能惊起她心中半分涟漪。她甚至重新端起了那杯微凉的茶,浅浅啜饮了一口。
萧夜珩坐在她身旁,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他眼角的余光紧紧锁着陆晚吟的侧影,那平静无波的模样,让他胸口堵得发慌。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做得不错”,或者一句生硬的“没事吧”,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怎么也吐不出来。他只能继续维持着冰冷的沉默,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的狼狈和悔意。
然而,总有人不甘寂寞。
另一个与沈清璃关系密切的贵女,工部尚书之女李芊芊,见王婉儿等人轻易落败,心中不忿,又自恃父亲官位更高,且她自认比王婉儿聪明,便想换个方式,继续给陆晚吟难堪。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堆起看似亲和的笑容,端着一杯果酿,再次走向陆晚吟。
“王妃方才真是好口才,令人佩服。”李芊芊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难怪能得靖王殿下那般……感激。”她刻意在“感激”二字上微微停顿,引人遐想。
陆晚吟抬眸,淡淡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李芊芊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下去:“说起来,王妃医术如此高明,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都能解决,想必于养生之道也颇有心得吧?”她故作苦恼地蹙起秀眉,“不知王妃能否帮小女看看,近来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夜间难以安眠,白日又精神不济,也不知是何缘故?”
她这话看似请教,实则包藏祸心。若陆晚吟说看不出,便是医术不精,徒有虚名;若陆晚吟胡乱说个常见的症状开个方子,她便可趁机嘲讽其敷衍;若陆晚吟说得严重了,她更可反咬一口说王妃咒她。
周围刚刚平息下去的探究目光,再次汇聚过来。众人都想看看,这位牙尖嘴利的祁王妃,在被人“虚心求教”医术时,又会如何应对。
萧夜珩的眉头再次蹙起,看向李芊芊的目光带着冷意。这女人,比刚才那个更狡猾。
林楚楚在远处急得直跺脚,这个李芊芊,最是阴险!
陆晚吟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芊芊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她的眼神专注而专业,不像是在看一个找茬的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个病人。
李芊芊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强笑道:“王妃……为何这般看着小女?莫非小女脸上有什么不妥?”
陆晚吟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平稳:“李小姐近来是否时常感觉腰腹酸坠,月事……迟了半月有余,且色泽暗沉,伴有血块?夜间并非难以安眠,而是易醒,醒来后周身微微发热,尤其是午后,手心脚心常有烦热之感?”
她每说一句,李芊芊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等到陆晚吟说完,她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她怎么会知道?!
这些症状,尤其是月事推迟和色泽问题,是她藏在心底最隐秘的私密,连贴身丫鬟和母亲都未曾细说!只因涉及女子名誉,她一直偷偷寻医问药,却未见好转。这陆晚吟,只是看了她几眼,竟然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在场的多是妇人小姐,对陆晚吟描述的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多少都有些了解。这分明是……女子隐疾啊!
李芊芊又羞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尖声否认:“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这些症状!你休要信口雌黄,污我清白!”
“是吗?”陆晚吟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李小姐说话时中气不足,舌苔虽被口脂遮掩,但细观嘴角边缘,隐约可见薄黄。面色看似红润,实则底里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乃是阴虚内热之象。加之你方才走过来时,步履虽稳,但腰肢下意识紧绷,乃是气血不畅,胞宫失养所致。若我诊断无误,李小姐此症,乃因情志不舒,肝气郁结,久而化火,损伤冲任所致。”
她顿了顿,看着李芊芊那摇摇欲坠、羞愤欲死的模样,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医者的“关切”:“此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及早调理,恐会影响子嗣。李小姐既然问起,我便好人做到底,赠你一方:取丹皮、栀子、当归、白芍、柴胡、茯苓各三钱,薄荷一钱后下,水煎服,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切记,服药期间需心境平和,戒躁戒怒,否则……药石罔效。”
她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从望诊到病因病机,再到治法方药,一气呵成,专业得令人咋舌!不仅坐实了李芊芊的隐疾,还“贴心”地给出了治疗方案,甚至“善意”地提醒要戒躁戒怒——这不就是在点她刚才故意找茬的行为吗?
“噗嗤——”林楚楚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抖个不停。
周围也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和议论声。
“天啊……李小姐竟然有这种病……”
“难怪她最近脾气那么大……”
“祁王妃这医术……神了!看一眼就知道!”
“这下李芊芊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李芊芊站在当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脸上如同被火烧一般,红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堪、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也顾不上失仪,哭着掩面,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大殿。
一场精心策划的刁难,再次以挑衅者狼狈退场告终。
而这一次,陆晚吟甚至没有动用一句尖锐的言辞,仅仅是用她神乎其神的医术,便让对方原形毕露,羞愧难当。
殿内众人再看陆晚吟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视、玩味、幸灾乐祸,尽数被震惊、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所取代。
这位祁王妃,不仅口才了得,心思玲珑,更有一身深不可测的医术!得罪了她,说不定下一刻你隐藏最深的秘密和病痛,就会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谁还敢轻易招惹?
萧夜珩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月白色的衣裙衬得她侧颜清冷,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诊断并非出自她口。
可他知道,就是她。
她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危机,甚至反过来,让所有潜在的攻击者都心生忌惮。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怀疑、冷落、甚至用拒绝治疗来惩罚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和自惭形秽,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配不上她。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头冷到脚。
他一直以为,是他居高临下地施舍给她一个王妃的位置,是他容忍她在王府里“胡闹”。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或许从一开始,需要被“拯救”,需要被“包容”的人,是他自己。
他沉默地拿起酒壶,想再倒一杯酒,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不得不承认,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掌控力,在这个女人面前,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而陆晚吟,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眸光微动,却什么也没说,重新将视线投向殿中虚无的一点。
宫宴还在继续,繁华依旧。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