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的效率极高。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回来复命,告知陆晚吟所需的银针、药炉均已备好,也按照她的要求,在王府内找了一处相对明亮通风的厢房作为临时的诊疗和制药之所。
“王妃,所需药材,王府库房中大多都有储备,只是……”墨影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七叶一枝花和地锦草这两味,库房存量不多,且品相一般。掌管药房的李管事说……此二物略带毒性,用途不广,故而储备甚少。”
陆晚吟闻言,眉头微蹙。七叶一枝花(重楼)和地锦草都是她方子里关键的臣药,用以攻坚拔毒,疏通淤滞的经脉,替代品效果会大打折扣。
“带我去药房。”她当机立断。有些事,必须亲自出面。
在墨影的引路下,陆晚吟第一次踏出了囚禁她多日的落梅阁。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王府内的下人见到她,依旧纷纷避让,但眼神中的情绪已然复杂了许多,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因福伯之事而产生的隐隐感激。
药房位于王府东南隅,是一处独立的院落,还未走近,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
走进药房大院,只见廊下晾晒着各种药材,几个药童正在分拣、研磨,一派忙碌景象。正屋的门敞开着,里面是一排排高大的药柜。
一个穿着藏青色绸衫、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见到墨影,连忙拱手行礼:“墨影大人。”目光掠过陆晚吟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和审视,显然早已知道她的身份。
“李管事,”墨影语气平淡,“这位是王妃。王妃需要库房中所有的七叶一枝花和地锦草,还请尽快调配。”
李管事脸上堆起为难的笑容,对着陆晚吟象征性地躬了躬身:“王妃恕罪。不是小人不给,实在是……库房中这两味药材存货寥寥,且品相不佳,药力恐怕不足。王爷万金之躯,岂能用这等劣药?若是用药出了差池,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他这话听着恭敬,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药材不好,又暗指陆晚吟用药不当,可能危及王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陆晚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品相不佳?带我去看看。”
李管事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真要验看,只得引着她走向库房深处。在一排标注着“解毒化瘀”的药柜前,他取出了两个小小的抽屉。
里面的七叶一枝花确实干瘪瘦小,颜色暗淡;地锦草也是零零碎碎,夹杂着不少枯叶。
“王妃您看,这……”李管事摊手,一副“不是我不给,实在是东西不行”的模样。
陆晚吟拈起一小段七叶一枝花,在指尖捻了捻,又闻了闻气味,淡淡道:“储存不当,受潮后又暴晒,药力流失大半,确实不堪大用。”
李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陆晚吟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旁边几个药柜,继续道:“既然李管事担心药材品质,影响王爷疗效,那便换几味吧。”
她不等李管事反应,径直走到旁边的药柜,纤指轻点:
“鬼箭羽,取上品三两。”
“黄连,要川连,五钱。”
“生大黄,四钱。”
“还有这个,”她指向一个装着白色块状物的抽屉,“生石膏,一两。”
她报出的这些药材,虽然也算清热凉血、泻火解毒之品,但比起之前方子里那些名目诡异的“毒草”,显得“正常”了许多。
李管事虽然疑惑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些药材库房充足,他也不好再推脱,便示意药童去抓药。
药材很快备齐,放在托盘里呈了上来。
陆晚吟却没有立刻去接。她走到一旁分拣药材的案桌旁,上面放着药童们还未收起的戥子(小秤)、药碾、乳钵等工具。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稳定的手腕,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开始亲自操作。
她先将鬼箭羽放入洁净的乳钵中,加入少许黄酒,细细研磨成泥状。动作娴熟流畅,一看便是常与药材打交道之人。
接着,她取过黄连和生大黄,按特定比例混合,用药碾小心碾成粗末。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她将研磨好的鬼箭羽泥与黄连大黄粉末混合,又加入少量之前要求、但被李管事以品相差为由拒绝提供的、品相确实不佳的七叶一枝花碎末,最后,将那一两生石膏也碾成细粉,一起倒入一个干净的陶碗中。
“取无根水(雨水)一碗,煮沸。”她吩咐旁边一个看呆了的药童。
药童下意识地照做。
水沸后,陆晚吟将碗中混合好的药粉缓缓倒入沸水中,并用一根竹筷快速搅拌。奇异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李管事皱着眉头,忍不住开口:“王妃,您这是……药材岂能如此胡乱配伍?鬼箭羽破血力猛,黄连大黄大苦大寒,生石膏更是重坠大寒之物!这几味药加在一起,药性峻烈无比,常人服用恐怕立时便会腹痛如绞,泄泻不止!这、这如何能给王爷用?!”
他语气激动,仿佛抓住了陆晚吟不懂药理的把柄。周围的药童和仆役也纷纷窃窃私语,看向陆晚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墨影也微微蹙眉,看向陆晚吟。
陆晚吟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专注地看着碗中翻滚的药汁,直到药液颜色变为一种深褐色,气味也由刺鼻转为一种奇异的苦涩清香时,她才停下搅拌。
她用纱布滤出药渣,得到小半碗浓稠的药汁。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端起药碗,走到院子里一处花圃旁。那里种着几株名贵的墨菊,但其中一株靠近根部的叶片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块块难看的黑褐色病斑,奄奄一息。
陆晚吟用竹筷蘸取少许温热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病斑之上。
奇迹发生了!
不过片刻功夫,那原本顽固的黑褐色病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颜色变淡!
“这……这怎么可能?!”李管事猛地冲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腐叶枯’,极难根治!宫里的花匠都拿它没办法!你这……”
陆晚吟放下药碗,用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李管事,声音清晰而从容:
“李管事,现在你觉得,我这‘胡乱配伍’的药方,可否一用?”
“药理之道,在于君臣佐使,相辅相成,而非墨守成规。鬼箭羽为君,破瘀通络,佐以黄连、大黄清泻内蕴之火毒,使以微量七叶一枝花攻坚拔毒,而生石膏在此并非取其寒性,而是利用其质重之性,引诸药沉降,直达病所(经脉深处)。看似药性峻烈,实则精准针对王爷体内阴阳交织、瘀毒互结之病灶。”
她这一番现代中西医结合的理论,听得李管事云里雾里,但那句“君臣佐使”和那株墨菊上迅速消退的病斑,却是实实在在的震撼!
这女人……她不是不懂,她是太懂了!懂得以寻常之药,行非凡之事!
李管事脸上的傲慢和轻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敬畏,甚至还有一丝后怕。他想起关于这位王妃救治福伯的传闻,想起王爷竟允她诊治……
他猛地躬身,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恭敬无比:“王妃医术通神!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王妃!库房中……库房中还珍藏有上品的七叶一枝花和地锦草,是、是小人私心,未曾上报……小人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他冷汗涔涔,再不敢有丝毫刁难,连滚爬爬地冲向库房深处。
墨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看向站在院中,身形单薄却仿佛散发着光芒的陆晚吟,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再次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陆晚吟没有理会李管事的狼狈,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珍贵的药材上。
立威,只是手段。
拿到药,治好萧夜珩,活下去,才是目的。
第一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