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辉遍洒,但对于祁王府的某些人而言,这皎洁的月光却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痛苦煎熬。
翌日,天色刚亮,陆晚吟便醒了过来。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精神却因为完成了初步制药而振奋了许多。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昨晚的成果,确认药液、药散和银针都完好无损,这才稍稍安心。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今天才正式开始。三日期限,已过去一日,而萧夜珩每月十五的毒发之期,就在明日!
用过早膳,陆晚吟对前来伺候的春桃道:“去请墨影侍卫,就说……我为王爷准备的初步治疗,可以开始了。”
春桃应声而去,不多时,墨影便出现在了厢房外。
“王妃。”墨影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更低沉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王爷现在何处?方便诊治吗?”陆晚吟问道。
墨影沉默了一下,才道:“王爷在书房。只是……王爷今日心情不佳,王妃还需谨慎。”他顿了顿,补充道,“每月临近十五,王爷的脾气都会格外……暴躁。”
陆晚吟了然地点点头。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在爆发前会影响人的情绪和身体状态,这是很正常的表现。“我明白,带我去吧。”
在墨影的引路下,陆晚吟再次来到了萧夜珩的书房院落。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一股比平日更加冰冷压抑的气氛。守在院外的侍卫个个屏息凝神,连头都不敢抬。
书房的门紧闭着。
墨影上前,轻轻叩门:“王爷,王妃求见。”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萧夜珩冰冷得几乎能冻结空气的声音:“进来。”
墨影推开房门,侧身让陆晚吟进去,自己则守在了门外,并轻轻将门掩上。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萧夜珩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而是负手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身姿挺拔,但陆晚吟敏锐地察觉到,他那宽阔的肩膀似乎比前两日更加紧绷,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威压,而是夹杂着一种隐忍的、即将喷薄而出的躁动与戾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陆晚吟的心微微一沉,这是体内毒素活跃,轻微渗血的征兆。
“王爷。”陆晚吟屈膝行礼。
萧夜珩缓缓转过身。
当看到他的正脸时,陆晚吟心中不由得一凛。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甚至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灰之色。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带着一种被痛苦折磨后的疲惫与狂躁。他的唇色也较往日更深,紧抿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药,制好了?”萧夜珩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怀疑和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冰锥,落在陆晚吟手中捧着的那个装着琥珀色药液的小瓷瓶上。
“是。”陆晚吟将瓷瓶和准备好的药散、银针包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这是内服药剂,可暂时压制毒性,缓解痛苦。此外,还需配合针灸与外敷药散,疏通郁结的经脉。”
萧夜珩踱步上前,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小瓷瓶,在手中掂了掂。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凭这区区一瓶药水,”他抬起眼,眸中翻涌着暗沉的光,“便能解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碧落黄泉’?”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这也难怪,他身中此毒多年,遍访名医,用尽珍稀药材,也仅仅只能勉强压制。如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用一些看似普通甚至略带毒性的药材,鼓捣出这么一瓶东西,就声称能缓解他的痛苦,这让他如何能轻易相信?
陆晚吟迎着他怀疑的目光,神色平静而坦然:“王爷,此药并非根除之法,而是根据您体内毒素阴阳交织、瘀毒互结的特性,针对性研制的缓解之剂。太医院之法,重在‘补’与‘堵’,而我之法,重在‘通’与‘解’。路径不同,效果自然各异。”
她顿了顿,继续道:“王爷此刻是否感觉胸口愈发窒闷,如同压着巨石?四肢末端是否时有冰冷麻痹之感?且心中烦躁易怒,难以静心?”
萧夜珩瞳孔微缩。陆晚吟描述的,正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看到他细微的反应,陆晚吟心中更有把握:“这些都是毒素活跃,即将爆发的征兆。我的药,或许不能让王爷立刻痊愈,但我有七成把握,能在毒发之时,减轻王爷至少三成的痛苦。”
“七成把握?三成痛苦?”萧夜珩冷笑一声,将瓷瓶重重放回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若无效呢?若你这药,非但无效,反而激化了毒性呢?”
他的怀疑合情合理。对于一个掌控一切、却又被剧毒折磨得濒临绝望的人来说,任何一丝希望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这希望还来自于一个他恨之入骨、底细不明的人。
陆晚吟知道,空口无凭难以取信。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拿起那个瓷瓶,拔开塞子,当着萧夜珩的面,仰头喝下了一小口!
“你做什么?!”萧夜珩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连门外守着的墨影都听到了动静,紧张地侧耳倾听。
药液入口极苦,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感,滑过喉咙,落入胃中,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
陆晚吟强忍着口中不适,放下瓷瓶,看向震惊的萧夜珩,语气依旧平稳:“王爷若不信此药无害,臣妾可先试药。此剂量对我而言,仅有微弱的活血通络之效,并无毒性。若王爷仍不放心,可让太医查验剩余药液。”
她此举,一是为了证明药性温和,并非毒药;二也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将自身与他捆绑在一起。
萧夜珩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坦然的眼神和因为药力微微泛红的脸颊,胸腔内那股翻涌的躁动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按捺下去了一丝。
他确实让赵太医暗中查验过她之前开出的药方,赵太医虽对其中几味药的配伍感到惊奇,却也承认其理论自洽,并非胡来。如今她又敢亲身试药……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夜珩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阴寒的、如同毒蛇般蛰伏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明日的月圆之夜,将会是一场如同置身炼狱的折磨。每一次毒发,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那种蚀骨钻心的痛苦,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崩溃。
他渴望解脱,哪怕只是一点点缓解。
可是,信任她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矛盾和屈辱。
良久,就在陆晚吟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时,萧夜珩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瓶药,而是转身,重新面向窗户,只留给陆晚吟一个冷硬而孤寂的背影。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缓缓响起:
“明日……戌时。”
“若无效……你知道后果。”
他没有说用,也没有说不用。但这句“明日戌时”,无疑是将决定权,交到了毒发的那一刻,交到了陆晚吟这瓶药和她的医术上。
陆晚吟心中悬着的大石,稍稍落下了一些。
她看着那个站在窗边、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挺拔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臣妾,告退。”她行了一礼,拿起剩下的药和工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萧夜珩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清晰的脆响。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日益汹涌的暗流。
陆晚吟……
明日,便是验证你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