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王二那一遭,听竹苑着实清净了几日。送来的饭菜虽不算精致,但至少是新鲜热乎的。陆晚吟乐得清静,每日里不是整理药材,便是写写画画,完善她的治疗方略。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自己列出的长长一串药材清单发愁——其中几味颇为珍稀,不知王府药库是否齐全,萧夜珩又是否舍得给她用——却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哎呦……慢点,慢点……”
陆晚吟与春桃对视一眼,放下纸笔,走到院门口。
只见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个穿着体面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正被一个小丫鬟搀扶着,一步一挪地往前走。她每走一步,眉头就紧紧皱起,额头上满是冷汗,嘴唇咬得发白,尤其是右边那条腿,几乎不敢用力,明显是膝盖处疼痛难忍。
这老嬷嬷看着有些面生,并非平日里在听竹苑附近走动的人。她衣着虽不华丽,但料子尚可,举止间也带着几分不同于普通仆役的气度。
那老嬷嬷似乎痛得厉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小丫鬟死死扶住。她抬头喘息间,恰好看到了站在听竹苑门口的陆晚吟。
老嬷嬷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艰难地想要屈膝行礼:“老奴……见过王妃。”声音因疼痛而颤抖。
陆晚吟上前虚扶了一下:“嬷嬷不必多礼。您这腿……”
老嬷嬷苦笑一声,捶了捶自己的右膝:“老毛病了,年轻时不觉得,年纪一大,这膝盖就跟针扎似的,尤其是变天的时候,疼得钻心,走路都成问题。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总也不见好。方才想去库房那边对个账目,没想到走到这儿就……让王妃见笑了。”
她语气还算恭敬,但带着一种久病缠身的绝望和麻木。
陆晚吟仔细打量着她的腿和面色,心中已有初步判断。这症状,很像是现代医学中的风湿性关节炎或者骨关节炎急性发作。
“嬷嬷若信得过,可否让我看看?”陆晚吟开口,声音平和。
老嬷嬷和她身边的小丫鬟都愣住了。
小丫鬟下意识地挡在老嬷嬷身前,眼神里带着警惕。这位王妃住在冷院,听说还“邪门”得很,谁知道她要做什么?
老嬷嬷却看着陆晚吟清澈镇定的眼神,想起府中隐约流传的、关于王爷毒发被这位王妃镇住的传闻,心中微动。她这腿疾折磨她多年,痛苦不堪,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试试。
“王妃……会看这个?”老嬷嬷迟疑地问。
“略懂一二。”陆晚吟没有把话说满,“嬷嬷这病症,是否遇寒加重,关节处有时肿胀,活动不便?”
老嬷嬷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太医也说是痹症,开了不少祛风散寒的药,吃的时候好些,停了就又犯了。”
陆晚吟心中更确定了几分。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老嬷嬷痛苦的神色,道:“此处风大,若嬷嬷不嫌弃,可到院中稍坐,我或许有办法能暂时缓解您的疼痛。”
老嬷嬷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疼痛占了上风,由小丫鬟搀着,跟着陆晚吟走进了听竹苑。
春桃连忙搬来那把还算结实的椅子让老嬷嬷坐下。
陆晚吟蹲下身,隔着衣物,轻轻按压老嬷嬷的右膝周围穴位。老嬷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这里……还有这里,特别酸胀刺痛?”陆晚吟边按边问。
“是……是……”老嬷嬷疼得声音发颤。
陆晚吟心中有数了。她起身,对春桃道:“去把我前两日晒干的艾叶和那个小瓦罐拿来。”又对老嬷嬷解释道:“嬷嬷,您这是寒湿痹阻,气血不通则痛。我先用艾灸为您温通经络,散寒除湿,再辅以推拿舒筋活络,会有些酸痛,您需忍耐。”
艾叶是常见的,春桃很快取了来。陆晚吟将艾叶搓成艾绒,放入小瓦罐中点燃,让艾烟缓缓熏烤老嬷嬷膝盖周围的穴位,主要是鹤顶、膝眼、足三里等穴。
温热的气息透过衣物渗入皮肤,老嬷嬷起初只觉得温热,过了一会儿,那原本如同冰窖般阴冷刺痛的膝盖,竟感到一股难得的暖意,僵硬的关节似乎都松快了一丝。
“这……这感觉……”老嬷嬷惊讶地低头看着那冒着淡淡青烟的小瓦罐。
“艾叶性温,通十二经,能理气血,逐寒湿。”陆晚吟一边调整着艾灸的距离,一边解释,“您这病根在寒湿,用艾灸正合适。”
艾灸了约莫一刻钟,陆晚吟熄了艾绒。然后,她挽起袖子,用巧劲为老嬷嬷推拿膝盖周围的肌肉和穴位。她的手法融合了现代康复医学的理念,力度适中,既刺激穴位,又放松紧张的肌肉。
老嬷嬷起初疼得龇牙咧嘴,但慢慢的,在那恰到好处的力度下,她感觉膝盖周围的筋肉仿佛被揉开了一般,那股纠缠不散的酸胀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推拿完毕,陆晚吟又取出一个小瓷盒,里面是她用之前采集的草药混合猪油熬制的简易药膏,具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功效。她挖了一小块,在手心焐热,然后均匀地涂抹在老嬷嬷的膝盖上,轻轻按摩至吸收。
药膏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涂抹上去后,皮肤先是感到一阵清凉,随即又是一股温热的渗透感,与之前艾灸、推拿的效果叠加,舒服得老嬷嬷几乎要喟叹出声。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多时辰。
当陆晚吟做完一切,用清水净手后,对老嬷嬷道:“嬷嬷,您试着站起来走走看。”
老嬷嬷将信将疑,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她试探着动了动右腿,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咦?好像……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她松开小丫鬟的手,尝试着自己慢慢走了几步。虽然依旧有些不便,但那种尖锐的、如同针扎般的剧痛已经大大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的、暖洋洋的感觉。
“神了!真是神了!”老嬷嬷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她转身就要给陆晚吟跪下,“多谢王妃!多谢王妃!老奴这腿,多少年没这么松快过了!”
陆晚吟连忙扶住她:“嬷嬷快请起,不过是暂时缓解,若要根治,还需长期调养,注意保暖,避免劳累。”
老嬷嬷握着陆晚吟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王妃您真是菩萨心肠,医术高超!老奴……老奴是王爷的乳母,姓钱,您叫我钱嬷嬷就好。日后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
王爷的乳母?陆晚吟心中微动,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她面上不显,依旧温和道:“钱嬷嬷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这还有些药膏,您带回去,每晚睡前涂抹按摩。若有条件,每日艾灸片刻,效果更佳。”
她将那小瓷盒递给了钱嬷嬷。
钱嬷嬷千恩万谢地接过,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又再三道谢,这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地离开了听竹苑。
春桃看着钱嬷嬷远去的背影,兴奋地对陆晚吟说:“王妃!您太厉害了!那可是王爷的乳母啊!咱们是不是……”
陆晚吟摇了摇头,打断她的遐想:“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至于其他,顺其自然便好。”
她回到桌边,看着那份药材清单,眸光沉静。
展现医术,收服人心,只是手段。
她的目标,始终是那张放妻书,和咫尺之外的自由。
而钱嬷嬷的出现,或许能让她的计划,进行得更顺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