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褪，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曦光。
擎苍院内室，烛火燃尽，只余下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一室的狼藉与疲惫。
萧夜珩在银针封穴的效力过后，陷入了一种极不稳定的昏睡。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额间不断渗出冷汗，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痉挛一下，显示出他体内残余的火毒仍在肆虐，并未完全平息。
陆晚吟几乎一夜未合眼。她强撑着精神，仔细检查了萧夜珩的脉象，确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药煎好了吗？”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问春桃。
“好了好了，小姐，刚煎好，正温着。”春桃连忙将一直用热水温着的药碗端过来。
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
陆晚吟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刚好入口。
“墨影，扶王爷起来一点。”她吩咐道。
墨影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萧夜珩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然而，萧夜珩似乎极其抗拒外界的一切，即使在昏睡中，也本能地紧咬着牙关，头微微偏开，试图躲避凑近的药碗。
“王爷，张嘴，喝药了。”陆晚吟低声唤道，用瓷勺舀了一勺药汁，轻轻抵在他的唇边。
毫无反应。牙关依旧紧闭。
陆晚吟微微蹙眉，尝试用勺沿轻轻撬开他的齿缝。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萧夜珩仿佛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昏沉中的他猛地挣扎起来，头部剧烈一甩，不仅撞开了药勺，更是张口狠狠咬下！
他咬的不是别处，正是陆晚吟为了稳住药碗，扶在他下颌附近的手指！
“呃！”陆晚吟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
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牙齿嵌入皮肉的触感，温热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小姐！”春桃吓得失声惊呼。
“王妃！”墨影也是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强行掰开萧夜珩的嘴。
“别动！”陆晚吟忍痛低喝，制止了墨影的动作。她很清楚，此刻若是强行拉扯，只会让伤口撕裂得更严重，甚至可能惊动萧夜珩，造成更激烈的反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的疼痛尖锐而持续，鲜血顺着萧夜珩的唇角和她自己的手指蜿蜒流下，有几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她另一只手中端着的药碗里。
漆黑的药汁表面，漾开几圈细微的猩红涟漪，随即缓缓融合、沉淀。
陆晚吟看了一眼那混入她鲜血的药汁，眼神微闪，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低下头，凑近萧夜珩的耳边，用极低却异常清晰平稳的声音说道：“萧夜珩，松口。”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他意识的重重迷雾。
或许是那血腥气刺激了他的嗅觉，或许是这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一丝残存的理智，又或许是咬合的动作耗尽了他短暂的力气……
萧夜珩紧绷的下颌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陆晚吟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迅速而轻柔地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
指尖已然血肉模糊，两排清晰的齿痕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春桃立刻掏出干净的帕子，带着哭腔想要上前包扎：“小姐，您的手……”
“先不管它。”陆晚吟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的手。她随手扯过旁边一块干净的纱布，胡乱将流血的手指裹了几圈，暂时止住血。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夜珩和他唇边那抹刺眼的鲜红。
此刻的萧夜珩，在咬伤人之后，似乎耗尽了力气，也不再挣扎，只是仰靠着墨影，微微喘息着，唇上沾染的血色，给他苍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异和脆弱。
药，还必须喂下去。
陆晚吟看着手中那碗混合了自己鲜血的药汁，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舀起一勺，递到了萧夜珩唇边。
这一次，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唇边残留的血腥气与药味混合成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他竟然没有再抗拒。
勺子轻轻抵开他微张的唇缝，温热的药汁顺利滑入他的喉咙。
一勺，两勺……
陆晚吟忍着指尖传来的阵阵抽痛，稳定地重复着喂药的动作。那掺杂了血色的药汁，一口口被喂入萧夜珩口中。
她的血，会不会对药性产生影响？她不知道。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能让他服下救命汤药的方法。
墨影和春桃屏息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王妃她……竟然就这样忍下了被咬伤的剧痛，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专注地给王爷喂药？那不断从纱布渗出的鲜血，刺红了他们的眼。
终于，一碗药见了底。
陆晚吟将空碗递给春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失血和过度疲惫让她有些头晕。
“小姐！”春桃赶紧扶住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您的手……快让奴婢给您包扎一下！”
墨影也将萧夜珩轻轻放平，看着他服下药后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转而看向陆晚吟那被鲜血浸透的纱布，眼中充满了愧疚和感激：“王妃，属下……”
“无妨。”陆晚吟打断他，声音疲惫，“皮外伤而已，清理一下上点药就好。你照顾好王爷，注意他的体温和呼吸。”
她任由春桃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小心地拆开那临时包裹的、已被鲜血染红的纱布。
伤口暴露出来，齿痕深刻，皮肉外翻，看起来颇为狰狞。
春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和烈酒为她清洗伤口，一边哽咽道：“王爷他怎么……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他并非有意。”陆晚吟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指尖，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火毒攻心，意识混乱，这只是他痛苦之下的本能反应。”
她说的倒是实话。作为一个医生，她很清楚人在极度痛苦和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会有什么样的无意识行为。只是……这本能反应，也确实够狠的。
清洗伤口时带来的刺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但她始终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仔细地上好金疮药，再用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妥当，春桃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但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和受伤的手，依旧心疼不已。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嘤咛。
几人立刻转头看去。
只见萧夜珩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
他体内的火毒，在汤药和之前银针疏导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剧烈的痛苦潮水般退去，意识如同浮出水面的溺水者，开始逐渐回归。
他缓缓地，极其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慢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不远处椅上的陆晚吟，以及她正被春桃小心托着、包裹着厚厚棉布的右手。那棉布上，还隐隐透出些许殷红。
她的脸色很不好，带着明显的疲惫，嘴唇也有些发白。
萧夜珩的瞳孔微微一缩。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拼接——灼热的痛苦，失控的愤怒，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睛，苦涩的药汁，还有……唇齿间那一闪而逝的、陌生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陆晚吟包扎着的手上。
一个模糊却让他心惊的片段猛地撞入脑海——他似乎，在意识不清的时候，狠狠咬了什么……
难道……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残存的睡意彻底消失！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死死盯着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
陆晚吟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了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惊涛骇浪。
她平静地抬起包扎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
“王爷，下次喂药，麻烦配合一点。我这手还要留着给你施针开方，可经不起每次都这么‘加料’。”
她的话音落下，萧夜珩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真的是他……
在他被毒性掌控，理智全无的时候，咬伤了这个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愧疚、懊恼、无措的剧烈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闭上了眼，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指尖，悄然攥紧了身下的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