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缓缓流淌。胡晓晓的“点心攻势”仍是日常插曲,而叶景那番关于“人妖殊途”的话语,也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刘恒心中持续漾开沉默的涟漪。
这日早晨,义庄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来人约莫五十上下,穿着一身半旧但整洁的长衫,风尘仆仆,面色悲戚,眼角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他并非空手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伙计,吃力地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来人对着叶景,没太多虚礼,直接拱手,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您就是叶景叶老先生吧?我叫赵秉谦,是永昌商号的二掌柜,也是罗永昌罗老板的拜把子兄弟。”
叶景示意他坐下:“赵先生请节哀,慢慢说。”
赵秉谦重重叹了口气,眼圈立刻就红了:“叶老先生,我是实在没辙了,才来求您!求您救我大哥大嫂回家!”他稳了稳情绪,才沉痛地说道:“我大哥罗永昌和他夫人,半个月前一起去芜湖盘一批货,回来的路上…路上撞了水匪!船没了,货没了,人…人也都没了!”
“消息传回来,天都塌了!”他捶了下桌子,“我和永昌哥从小玩到大,一起吃苦受累才攒下这点家业…现在他和他媳妇就这么没了,家里老太太哭晕过去好几回,孩子还小,天天喊着要爹娘…老太太就抓着我的手说,秉谦啊,无论如何,得让永昌他们回来,得把他们送回老家广东梅县去,不能让他们在外头做孤魂野鬼啊!”
他费尽周折,花了大价钱,才托关系从当地警局把罗老板夫妇的遗体运回了金陵,现在暂时放在城外一个小义庄里。
“从这儿到广东,路远着呢!现在这世道乱哄哄的,抬棺材走根本不现实。”赵秉谦看着叶景,眼神里是最后的希望,“道上的人都跟我说,这事儿非得找您叶老先生不可。说您有老法子,能让…能让故去的人自己走回去。叶老先生,我求求您,看在永昌哥他们死得那么惨的份上,看在老人家和孩子可怜的份上,帮帮忙,送我大哥大嫂回家吧!需要多少钱,您开口,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还价!”
说着,他让伙计打开樟木箱,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还有一些金条和首饰,看得出是诚意十足。
叶景静静听着,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叹气道:“赵老板,你重情重义,不容易。这引尸还乡的活儿,老头子我年轻时候确实干过。可你看看我这腿脚,老朽了,实在走不了那么远的道儿了,心有余力不足啊。”
赵秉谦一听,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力气,晃了一下。
“不过,”叶景话锋一转,目光首先投向旁边的钟见离,“我这徒弟见离,跟了我些年,本事学得还算扎实,这趟活,他能接。”
钟见离立刻挺直了腰板,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认真,带着一种使命感。
叶景这才将目光转向刘恒,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刘恒。”
“师父。”刘恒上前一步。
“你既入了门,便是见离的师兄。”叶景看着他,话说的很直接,“这次路途遥远,不太平。见离心思都在法术上,旁的顾及不到。你跟着去,护着他,也护着这趟‘货’平安到达。别的不用你操心,但若有宵小之辈或邪祟之物扰袭,你需出手扫清。明白吗?”
刘恒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保镖和武力保障。这正合他意。他当即点头,抱拳道:“明白。师父放心,我会护得师弟此行周全。”
赵秉谦绝处逢生,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连作揖:“谢谢!谢谢叶老先生!谢谢两位道长!谢谢!太谢谢了!”
叶景点点头,主要对着钟见离仔细交代:“见离,即刻去准备:辰州符、引魂铃、避瘴丹、长明灯盏、捆尸绳、厚底草鞋、斗笠、遮掩气息的紫苏雄黄,一样都不可错漏。路线、口诀、禁忌,都在你心里,遇事莫慌,按规矩来。”他又转向赵秉谦:“赵老板,你将亡者准确生辰八字、籍贯详址留下。明日寅时,我们过来接人。”
赵秉谦千恩万谢,留下银钱字据和详细信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钟见离立刻全身心投入,神情专注至极,开始清点、准备各种法器物件,口中低声默诵着各种要领。
刘恒站在一旁,看着师弟忙碌。广东梅县…这条路可不近。自己这个真僵尸要给赶尸人当保镖,想想也是够有意思的。
叶景主要对钟见离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关于路上可能遇到的术法难关和应对之策,最后才看了刘恒一眼,简单说了句:“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遇事…多依仗你师兄。”这话是对钟见离说的,但也点明了刘恒的作用。
傍晚时分,胡晓晓和张瑶出现在了门口。胡晓晓提着食盒,一脸担忧。
“刘先生,钟道长,”胡晓晓走进来,声音有点急,“我们听人说…你们要出远门?去…去赶尸?”她说到最后,声音有点抖,显然是又怕又担心。
刘恒点头:“嗯,帮个忙,送人回广东。”
胡晓晓把食盒递给刘恒:“这…这些你们带着路上吃…千万…千万小心。” 食盒比平时沉很多。
刘恒接过食盒,看着胡晓晓眼里的担心,心里有点软,声音放轻了些:“谢谢。别太担心,办完事就回来。”
钟见离在一旁插嘴,试图让气氛轻松点:“胡姑娘放心!规矩我熟,而且有刘师兄在,安全得很!”
刘恒无奈看他一眼。胡晓晓倒是被逗得稍微放松了点,抿嘴笑了笑,但眼里的忧虑没散。
第二天寅时,天还黑着,冷意刺骨。一辆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义庄门口,赵秉谦已经等在那里了,脸色凝重。
钟见离一身青色法衣,斗笠压得低低的,背负行囊,腰悬铃铛与桃木剑,气象肃穆。刘恒则是一身利落的长袖衣裳,同样戴着斗笠遮面,背负更大的行李,沉默地立于一旁,更像一个可靠的护卫。
两人向叶景辞行。老道士站在门槛内,对钟见离点了点头,又看了刘恒一眼,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沉声道:“早去早回。”
骡车缓缓启动,碾着黎明前的黑暗,静悄悄地驶出城外。
胡晓晓站在更远的街角处,望着骡车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交握,默默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