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并不干净的玻璃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
罗尘从一种深沉的入定状态中缓缓苏醒。一夜的调息,辅以那三分之一的“微光散”,效果微乎其微,若以仙尊尺度衡量,几近于无。但于这具凡躯而言,却似久旱的田埂迎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潮气。头痛减轻了些许,身体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的虚弱感,似乎也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稍稍拉住,不再无止境地滑向深渊。
他睁开眼,眸底深处那历经万载的沧桑与此刻青年躯壳的迷茫短暂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深邃。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力增长,嘴角牵起一个无人看见的弧度。
路,虽窄如悬丝,终究是通了。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以及压抑着的咳嗽声。是罗洪国。他总是起得最早,为一家人准备早饭,然后赶在早高峰前出车。
罗尘起身,推开房门。
只见罗洪国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熬粥,宽阔的肩膀微微佝偻着,不时抬起手捶打几下后腰。锅里的白粥咕嘟冒泡,热气蒸腾,弥漫着米粒最朴素的香气。
听到开门声,罗洪国回过头,脸上挤出笑容:“醒了?粥马上就好,快去洗漱。”他的眼圈有些发黑,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昨晚没睡好,或许是为了工作的压力,或许是为了这越来越令人不安的时局。
罗尘的目光扫过哥哥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油污的手,以及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却努力显得乐观的眼睛。
原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是这双手,在他父母早逝后,笨拙地将他拉扯大;是这双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从未有过怨言;也是这个人,一次次无奈却又包容地,将他那个“不务正业”、沉迷“修仙”的弟弟从居委会或派出所领回来,一边向人道歉,一边回头低声劝慰“小尘,咱回家”……
一种极其陌生而滚烫的情绪,悄然撞击着凌尘那早已冰封的心湖。
仙道无情,争夺残酷。
他见过太多为了一件法宝、一枚丹药便师徒反目、手足相残的戏码。他自己,便是被至交红颜背叛的活生生的例子。 可在这里,在这个灵力枯竭、凡人寿命不过百载的渺小星球上,却有这样一个人,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默默扛起生活的重担,守护着被视为“累赘”的亲人。
这无关利益,无关大道。
这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纽带——家人。
“哥,”罗尘开口,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腰又疼了?” 罗洪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弟弟会注意到这个,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老毛病了,开车的通病,捶两下就好了。快去吧,一会儿粥凉了。”
罗尘没动,他走到罗洪国身后,伸出手:“我帮你按按。”
“哎呦,不用不用!”罗洪国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躲闪,“你哪会这个,别瞎折腾,赶紧去……”
话未说完,罗尘的手已经按在了他后腰的几个穴位上。手法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疏,但指尖却蕴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微光散”的清凉气息,以及凌尘凭借仙尊阅历对人体经络的精准理解。
罗洪国身体一僵,预想中的“瞎折腾”并未到来,反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之后,紧接着是一缕舒缓的暖意,从那僵硬酸痛的部位扩散开来,让他忍不住舒服地“唔”了一声。
“小尘……你……你这跟哪儿学的?”罗洪国惊讶地扭头。
“书上看的。”罗尘含糊应道,手下不停。他能做的很少,这点微末的能量连疏通经络都做不到,只能暂时缓解一点肌肉的疲劳。 罗洪国不再说话,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舒适。
锅里的粥还在咕嘟作响,晨曦透过窗户,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构成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面。
这一刻,没有仙尊,没有司机,只有一个为生活奔波劳累的兄长,和一个试图用笨拙方式回报一丝温暖的弟弟。
早餐简单而安静。罗洪国似乎因为早上的按摩,心情轻松了些,絮叨着让罗尘少看那些“没用的书”,多出去走走,注意身体。凌尘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饭后,罗洪国匆匆出门赶工。
凌尘(罗尘)帮忙收拾了碗筷,正准备回房,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罗叔叔早!罗尘哥,早啊!” 是邻居袁灵儿。
她穿着清爽的运动装,马尾辫高高束起,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晨跑回来。
她比罗尘小两岁,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性格活泼开朗,是这老旧小区里少有的、对罗尘的“怪癖”并不嘲笑反而有时会觉得“神秘”的女孩。
罗尘感觉到,这女孩对原主有着一份超越邻里的好感。
“灵儿啊,早。”罗洪国笑着应了一声,匆匆下楼了。 袁灵儿几步跳到凌尘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好奇和狡黠:“罗尘哥,我昨天好像看到你在楼下花坛边蹲了好久,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又发现什么‘天材地宝’啦?”她的话语里带着玩笑的意味,却并无恶意。
罗尘看着眼前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未来可能出现的、城市废墟间挣扎求生的画面,心头微微一沉。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只是几朵普通的蘑菇。”
“哦?”袁灵儿凑近了一点,像只好奇的小猫,“可我看你很认真的样子呢。而且……”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似乎在回忆,“你身上好像有股……很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来,挺好闻的。”
罗尘心中微动,知道是“微光散”残留的极淡气息,没想到这女孩感知如此敏锐。“可能是沾了草药味。”
他转移了话题,“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晨跑小心些。”
袁灵儿见他关心自己,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用力点头:“知道啦!我可是练过的!”她比划了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拳脚动作,然后笑着摆摆手,“我先回去洗澡啦,罗尘哥再见!”
看着女孩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凌尘目光深邃。袁灵儿……这个看似普通的邻家女孩,在原主记忆里并无特别,但不知为何,凌尘那强大的灵觉深处,却对此人有着一丝极其微妙的感应,并非男女之情,而是一种……仿佛触及某种古老因果线的模糊悸动。这感觉转瞬即逝,难以捕捉,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印记。 ‘或许,只是错觉?’他摇了摇头,将这份疑惑暂时压下。
回到房间,锁好门。
桌上,还剩下三分之二的“微光散”。 他没有立即服用。这点能量,用于修炼杯水车薪,但若用于他处,或许能发挥更大的效用。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水果刀上。 刀身光亮,映出他苍白却轮廓清晰的脸庞。凡铁,无灵,但足够锋利。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拿起刀,指尖再次拂过冰凉的刃口。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微光散”,均匀地涂抹在刀身之上,尤其是刃口部位。
然后,他双手握住刀柄,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调动神魂之力更加艰难,眉心刺痛如针扎,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他咬牙坚持,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透过刀柄,缓缓渡入那涂抹了“微光散”的刀身之中。
他不是要炼制法器——那需要海量的材料和神通,绝非此刻能及。
他做的,更像是一种“淬炼”和“共鸣”。
他以神念为锤,以那微薄的能量为火,一遍遍地“敲打”着这把凡铁,试图将那一丝微弱的能量,强行“锻”入刀身的微观结构之中,尤其是刃口之处!
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残魂气息不断冲刷它,试图与之建立一丝最初步的联系。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对神魂的负荷极大。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刀身毫无变化,依旧是那副凡铁模样。 但凌尘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那涂抹上去的“微光散”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被刀身吸收,刃口处那原本散乱的金属微观结构,似乎正在被那丝微弱的能量和神念强行“修正”,变得更加紧密、更加……锋锐!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微光散”的能量被彻底吸收殆尽时,凌尘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举起手中的水果刀。 乍看之下,它与之前并无不同。但若凝神细观,会发现那刃口似乎流转着一层极淡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冷冽光华,空气中的尘埃靠近,都会无声无息地被剖开。 凌尘拿起桌上的一张废纸,轻轻向刃口吹去。 纸张无声无息地分为两片,切口光滑如镜。 锋利程度,提升了何止一倍! 更重要的是,他握着刀柄时,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联系。仿佛这把刀,成了他手臂的一种延伸。
“便叫你‘微光’吧。”他轻抚刀身,如同对待一位老友。
虽仍是凡铁,却已初具“凶器”之雏形。在这秩序尚存的时代,它或许派不上大用场,但在那即将到来的乱世,一丝一毫的优势,都可能决定生死。
他将“微光”小心藏于枕下。 做完这一切,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
他盘膝坐回床上,准备调息恢复。
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沉入寂静之时,一阵强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叫!
紧接着,是汽车警报器被触发的疯狂鸣响,犬吠声、惊呼声、重物撞击声……各种混乱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小区的宁静!
罗尘猛地冲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楼下小区的空地上,一个怪兽从天空掉落正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它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 周围有几个早起的居民试图靠近,却被那怪兽突然爆发出的、远超常人的力量猛地甩开!
“RR病毒!是RR病毒!”有人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整个小区,瞬间被恐慌的浪潮吞没。 这么多年过去,基地市内还是有着动植物莫名的变异,屡禁不止。以至于生活区内禁止动植物的存在。罗尘死死盯着楼下那幅地狱般的景象,手指紧紧抠住窗棂,指节发白。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灾难以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的方式撕开和平的幕布,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时,带来的冲击依旧远超想象。
这不是记忆碎片,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大灾变……从来没有结束!
它的持续性,比凌尘预想中的,还要更久,更猛烈!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从楼下混乱的场景移开,转向屋内。 枕下藏着的“微光”,书桌角落里的药材包,以及……门外,那个刚刚还充满活力的邻家女孩袁灵儿,此刻是否也正惊恐地望着窗外? 风暴已至。
他这艘刚刚修补好一丝缝隙的破船,该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护住身边之人?
窗外的惨叫声、哭喊声、警报声,如同末日交响曲的前奏,声声催魂。
罗尘的眼神,在这一片混乱的背景音中,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