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枝没留意他的异样,只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贺临洺这才回过神,耳尖不知何时已染了层薄红,他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声音也比平时低了些:
“没…没有,我也是刚到。”
说着便侧身让开道路,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围巾边角,又飞快收回。
“先进去吧,外面有些冷,风刮着疼。”
颜枝预约的是会馆三楼的餐厅,整层楼只设了六张餐桌,私密性极好。
最妙的是三楼附带的露天平台,缠绕着暖黄色的串灯,藤蔓植物顺着栏杆蜿蜒生长,零星开着几朵耐寒的小紫花,显然是特意为客人准备的透气处。
而站在平台边缘往下望,恰好能将不远处即将上演打铁花的场地尽收眼底。
此刻那里已围得水泄不通,人群的喧闹声顺着风飘上来,反倒添了几分热闹的期待。
入座后,贺临洺却像是得了什么指令,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目光死死黏在餐桌的木纹上,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紧。
颜枝无意间瞥到他耳尖那抹近乎滴血的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故意逗他:
“贺先生,你冷吗?”
贺临洺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慌乱,又飞快垂下:
“不冷,颜小姐,我不冷。”
颜枝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尖朝着他耳尖的方向虚点了一下,语气里藏着笑意:
“那贺先生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唇膏的香气随着呼吸漫过去,眼神亮得像淬了星光:
“总不可能是见到我太害羞了吧?”
这话一出,贺临洺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窗外的串灯上,一会儿又落在自己的袖口,连耳后的皮肤都泛起了红。
恰在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抬眼看向颜枝,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颜小姐,先吃饭吧,这家的松鼠鳜鱼据说很不错。”
可颜枝没打算放过他,依旧撑着下巴笑着看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贺先生,我难道不是你的缪斯女神吗?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他的心事,贺临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反倒带着几分认真的赤诚:
“没有,颜小姐,你是我的缪斯女神。”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只是怕自己目光夹杂爱意,所以不敢看你。
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颜枝没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那点之前逗弄他的心思瞬间消散,反倒被这份赤忱撞得脸颊发烫。
她慌忙移开目光,伸手拿起筷子,指着面前刚上桌的菜岔开话题:
“这道菜看起来很好吃,色泽这么亮,闻着也香,我先尝尝看。”
说着便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却没留意到贺临洺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餐碟里的菜才动了大半,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惊呼,紧接着便有金红色的光透过玻璃映进来。
打铁花,开始了。
颜枝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筷子,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她此前只在手机屏幕上见过这门技艺,那些凝固的画面总少了几分真实的冲击力,此刻鲜活的光就在眼前,让她忍不住快步走向露天平台。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却丝毫没冲淡她的兴致,颜枝扶着栏杆踮起脚尖,目光牢牢锁在不远处的场地中央。
只见匠人手持长勺,将熔化的铁水奋力向上抛起,另一只手的木板迅速迎上,“啪”的一声脆响,滚烫的铁水瞬间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金红的星子。
那些星子带着灼热的温度下坠,却在触到空气的瞬间散成细碎的光雨,有的像漫天飞萤,有的像炸开的烟花,连带着周围的夜色都被染得暖融融的。
一次又一次的击打,让整片夜空都成了流动的画布,金红交织的光映在颜枝眼底,像是把整个星空都装进了她的眼眸里。
她的卷发被风轻轻扬起,酒红色大衣的衣角在光影里划出柔和的弧度,唇边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要与那些火花媲美,连指尖都因兴奋而微微蜷起。
“贺先生!你快来看!”
颜枝没回头,声音里满是雀跃,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孩子,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
“比手机里好看太多了,你看那光,好亮!”
贺临洺循着她的声音走过去时,目光却没先落在那片绚烂的铁花上。
他的视线落在颜枝身上。
金红的光雨落在她的发梢,在她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眼底盛着的笑意比任何火花都要耀眼,连带着那抹红唇都像是被光吻过般,鲜活又明媚。
风掀起她的围巾,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与酒红色的大衣形成温柔的对比。
那一刻,贺临洺忽然觉得,所谓的打铁花不过是寻常背景,眼前这个因美景而雀跃的少女,才是世间最动人的景致。
他甚至忘了举起随身带的画板,只觉得心脏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
原来所谓缪斯,便是让所有光影都为她作陪,让所有色彩都因她而有了意义。
将少女那抹鲜活明媚尽收眼底的,并非只有贺临洺一人。
会馆六楼包厢的落地窗前,谢润钦静立着。
窗外金红的铁花映在他深暗的眼眸里,却未泛起半分波澜,唯有指间握着的水晶酒杯,在无意识间轻轻晃动,琥珀色的酒液沿着杯壁划出细碎的弧痕,又缓缓回落。
他的目光落在楼下平台上的身影上,眼神淡漠,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身后传来贺清仁温润的笑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
“谢总似乎与楼下那位小姑娘相识?”
谢润钦没有立刻作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情绪:
“贺主任与其在此分心关注旁人,不如多费心照拂令弟的近况。”
贺清仁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眼角的余光扫过楼下已走到颜枝身旁的贺临洺,很快又恢复了那份温和从容,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小洺性子单纯,向来随心而行。”
“贺家长辈虽看重门庭,却也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若他与那位姑娘是真心相悦,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话看似退让,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了贺家的态度,又暗里试探着谢润钦的反应。
谢润钦垂了垂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嗓音依旧平稳无波:
“贺主任谋事,向来思虑周全,远非旁人能及。”
他抬手将酒杯轻轻放在身后的桌面面上,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而脆的响。
转身时,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愈发明显,目光扫过贺清仁:
“今日多谢贺主任设下这局,只是眼下看来,我们之间暂无更多需商议的事宜,我便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一直静立在谢润钦身后的关俳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得体而恭敬的笑意,对着贺清仁微微颔首:
“贺主任,我家谢总近期事务繁杂,今日便先叨扰了,改日若有机会,再由我们做东,回请贺主任。”
话说得客气周全,既维护了谢润钦的体面,又给足了贺清仁台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贺清仁的目光从楼下那对身影上收回,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只是眼底的光暗了暗,对着门外扬了扬下巴:
“范弘,替我送送谢总。”
范特助立刻起身,姿态恭敬却不谄媚,对着谢润钦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总,这边请。”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范弘才转身返回包厢。
电梯内,关俳屏住呼吸,静立在谢润钦身侧,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
从“6”缓缓跳动到“3”,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被拉长了,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谢润钦笔直的站立着,神色依旧淡漠,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