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江面特有的湿润水汽,温柔地漫过“观澜茶舍”的窗棂。明澜眼睫轻颤,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苏醒。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如同春日的溪水,在她四肢百骸间静静流淌,修复着昨夜的创伤。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原本因透支而枯竭的灵脉,此刻竟充盈着一种陌生而柔和的力量。
这感觉……并非云衍那清冽如冰泉的灵力。
记忆回笼,昨夜惊心动魄的场面浮现脑海——破碎的结界、狰狞的黑影、濒临极限的守护,以及……那道在绝望中降临的白色身影。
“早安,我的公主。”
一个清越中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澜倏然转头,循声望去。
临窗的藤椅上,一个俊美得近乎失真的少年正单手支颐,笑吟吟地望着她。晨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银白色的短发柔软地贴服着,发梢跳跃着细碎的金芒。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亚麻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纽扣,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与昨夜那个撑伞而立、妖冶神秘的形象截然不同,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锋芒,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得温润剔透的美玉,清澈,无害,甚至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纯真感。
然而,当明澜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心头却微微一动。那眼眸清澈见底,如同最上等的蜜糖,可在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这副年轻皮囊极不相符的、历经岁月洗礼后的通透与沉稳。他看似随意地坐在那里,全身却散发着一种松弛的戒备,仿佛一只假寐的顶级掠食者。
“你……”明澜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自己和身旁仍在熟睡的晏晏都被妥善地安置在床上,身上还盖着柔软的薄被,昨夜的狼狈与伤痕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少年见她动作,立刻从藤椅上站起,步履轻捷地走到床边,微微俯身,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了晏晏。
“我没事了。”明澜摇摇头,目光带着审视与感激,“谢谢你。昨夜若不是你……”
“举手之劳而已。”少年不在意地摆摆手,唇角扬起一个干净又带着几分狡黠的弧度,“看到美人遇险,哪有不出手的道理?”他话语轻佻,眼神却清澈坦荡,让人生不出反感。
明澜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少年眨了眨那双迷人的狐狸眼,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歪着头,反问道:“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比较有礼貌?”他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明澜一怔,随即失笑,从善如流:“苏明澜。”
“苏、明、澜……”少年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甘醇的美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满足与怀念。随即,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破开晨雾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由衷地赞美,然后才正式介绍自己,“我叫白翎羽。白色的白,翎羽的翎,翎羽的羽。”他顿了顿,补充道,“是一只……嗯,目前无家可归的九尾天狐。”
“九尾天狐?”明澜虽然昨夜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感到一阵惊讶。这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神兽。
“如假包换。”白翎羽说着,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身后“噗”地一下,冒出了九条毛茸茸、洁白如雪的狐尾,优雅地在空中晃了晃。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语气瞬间变得可怜兮兮,“你看,我因为在人间游历太久,灵力消耗太大,连完全维持人形都有些吃力了,时不时就会露出点原形的特征。而且……我在这个世界早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一直都是风餐露宿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水润的琥珀色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明澜,身后的狐尾也配合地耷拉下来,轻轻扫着地面,一副无家可归的大型犬模样,哪还有半点昨夜弹指间灰飞烟灭强敌的威风。
明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前这个撒娇卖萌的少年,与昨夜那个气场强大、手段莫测的神秘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可以帮你寻一处合适的住处……”明澜斟酌着开口,她并非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只是茶舍是她和晏晏的安宁所在,突然住进一个身份不明、实力强大的异类,她不得不谨慎。
“我可以在这里打工抵住宿费!”白翎羽立刻接过话头,双眼放光,语速快得像是在抢答,“端茶、送水、招呼客人、打扫卫生我都会!我学东西很快的!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认真了些,“有我在,像昨天那种宵小之辈,绝对不敢再来骚扰你们。我可以保护你和晏晏。”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这时,床上的晏晏嘤咛一声,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小家伙一睁眼,就看到站在床边的白翎羽,以及他身后格外显眼的、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
出乎明澜意料的是,晏晏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瞬间睁大了眼睛,小脸上满是惊奇和兴奋,他伸出小手指着那条尾巴,奶声奶气地喊道:“哇!狐狸哥哥!你的尾巴好漂亮!像云朵一样!”
白翎羽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真实了些。他极其自然地弯腰,一把将晏晏从床上抱起来,熟练地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还特意将蓬松的大尾巴递到晏晏手边,任由小家伙好奇地抚摸。
“晏晏喜欢吗?”白翎羽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喜欢!”晏晏用力点头,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柔软的狐毛,咯咯直笑。
白翎羽抱着晏晏,转头看向明澜,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辜、期待和一点点小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连晏晏都接受我了,你忍心拒绝吗?”
明澜看着眼前这一幕。晨光中,银发少年抱着粉雕玉琢的孩童,孩童怀中拥着一条雪白蓬松的狐尾,笑声清脆悦耳。这幅画面异常和谐温馨,瞬间击中了明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原本的警惕和犹豫,在这一刻悄然瓦解。晏晏的直觉向来敏锐,他能如此亲近白翎羽,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而且,白翎羽的实力有目共睹,有他在,茶舍和晏晏的安全确实能多一重保障。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的接纳。“好吧,”她终于松口,“你可以暂时住下。不过,”她语气转为严肃,“要遵守茶舍的规矩,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在普通人面前显露异样。”
“太好了!谢谢明澜姐!”白翎羽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抱着晏晏原地转了个圈,惹得晏晏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他那声“明澜姐”叫得无比自然顺口,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
“我一定乖乖听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那双狐狸眼笑得弯成了月牙。
既然决定了留下他,明澜便是个行动派。茶舍二楼正好有一间空置的客房,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窗外还能看到一角江景。她找出干净的床单被褥,又搬来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
白翎羽兴致极高,抢着帮忙打扫布置,动作麻利又仔细。在搬动一个稍重的箱子时,他或许是因为情绪兴奋,或许是真如他所言“控制不好”,不仅狐尾又冒了出来,连头顶也“噗”地一下,钻出了两只毛茸茸、尖端带着些许银白的白色狐耳,还下意识地抖动了两下。
正在旁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帮忙(或者说添乱)的晏晏,看到这一幕,更是兴奋得拍手雀跃:“狐狸耳朵!哥哥有狐狸耳朵!”
白翎羽也不介意,反而故意动了动那对灵敏的狐耳,对着晏晏做了个鬼脸,逗得孩子笑弯了腰。
明澜看着在房间里忙碌嬉戏的一人一狐,听着他们毫无隔阂的笑声,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唇角漾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或许,茶舍里多这样一个“小家伙”,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转身下楼,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也为这一大一小准备早餐。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并未看见,身后正抱着晏晏的白翎羽,目光久久地、专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那琥珀色的眼眸中,所有刻意伪装的纯真、俏皮与玩世不恭都悄然褪去,只剩下沉淀了五千五百年的、深邃如海般的温柔、失而复得的珍视,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
他轻轻抬起手,指尖抚过颈间一枚用红绳系着、看似朴素无华的白玉玉佩。玉佩触手温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昆仑山脚的漫天风雪中,她为他包扎好伤口后,随手赠予他,让他“拿去换些吃食”的“小玩意儿”。
他从未拿去交换什么,而是贴身戴了五千五百年。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将玉佩握在掌心,感受着那熟悉的、源自于她的微弱温润气息。
“这一次,”他在心中无声地起誓,目光坚定而温柔,“换我来守护你。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会找到你,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