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入口,依旧隐匿在那座废弃戏楼的斑驳阴影里,寻常人即便路过千百次,也窥不见其分毫玄机。今夜无月,只有几缕惨淡的星光勉强穿透渝城上空的薄雾,落在剥落的朱漆上,更添几分阴森。
狼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戏楼后台那面布满灰尘的铜镜前。镜面如水波般荡漾,映照出的并非他此刻的模样,而是冥界那永恒灰蒙、流淌着忘川水汽的天空。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从阳世消失,融入了那片属于亡魂与寂寥的领域。
他的杂货铺,依旧坐落在冥界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尽头。铺面不大,招牌是块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木板,上面用古老的幽冥文字刻着一个“杂”字,铁画银钩,带着森然鬼气。推开那扇仿佛由无数哀嚎灵魂凝固而成的木门,门楣上悬挂的银色铃铛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叮当”声,像是在宣告主人的归来。
铺内的陈设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墨玉墙壁,暗色绒毯,沉水香木的柜台和货架。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檀香与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冥界特有灵材的混合气息。几盏骨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着货架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物品——浸泡在透明罐子里、仍在微微搏动的未知生物心脏;盛放在玉盒中、散发着诱人香气却标注着“蚀魂”的干瘪果实;一卷记录着某个小世界坐标、以人皮鞣制而成的星图;甚至还有几件闪烁着科技冷光、明显来自现世,却被赋予了诡异幽冥属性的小玩意儿。
狼爷褪下了在现世时那身看似随意的现代装扮,换上了一袭玄色滚着暗金纹路的古老长袍,宽大的袖口绣着狰狞的异兽图腾。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拂过柜台,指尖那根如有生命的红线在冥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妖异。他走到柜台后,姿态慵懒地倚进那张铺着黑色绒垫的宽大座椅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处”。不同于观澜茶舍那份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这里只有永恒的冰冷、交易与……秩序。他是这片亡者之域的常驻客,是游走于阴阳边界的商人,也是维系某种平衡的、不可或缺的一环。
片刻后,铺门再次被推开,带起一阵阴风。一个身形模糊、穿着古代官袍的虚影飘了进来,声音空洞:“狼爷,您回来了。判官大人让小的来问问,上次托您寻的‘定魂珠’,可有消息了?”
狼爷眼皮都未抬,只是从袖中滑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随手抛了过去。“三百年份的忘川水精,十滴。”
那官袍虚影接过珠子,感受着其中稳固魂体的力量,连忙点头:“已备好,稍后便遣人送来。”说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灰雾中。
交易,是这里永恒的主题。用现世的资源换取冥界的特产,用冥界的秘闻平衡阳间的异动。狼爷熟练地处理着这些事务,表情淡漠,仿佛一切都与他自身的喜怒无关。
直到夜深(如果冥界也有日夜之分的话),铺内暂时清静下来。狼爷才缓缓起身,走到里间。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着的一颗巨大的、如同眼珠般的黑色水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水晶表面。
水晶内部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景象——是观澜茶舍。他看到明澜在灯下教导晏晏辨认灵草,看到云衍静坐一旁,寒气内敛;看到白翎羽翘着二郎腿在打游戏,嘴里还骂骂咧咧;看到金鲤和夏未至在角落里低声讨论着“青鸟计划”的细节……
他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复杂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遥远记忆、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以及……某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他看到了许清清与林年生并肩走在夜色下的身影,看到了安笛和齐铭星画室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呵……”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
随即,他收回了手,黑色水晶恢复原状,影像消失。他转身,重新坐回柜台后,拿起一枚记载着某个失落文明信息的玉简,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望从未发生。
冥界的风,穿过半开的铺门,吹动他玄色的衣袍。他依旧是那个狼爷,是鬼市杂货铺的主人,是冥界的特殊行者。观澜茶舍的一切,如同他漫长生命中一段特别的插曲,留下了痕迹,却并未改变他最终的轨迹。
他的归处,始终是这片永恒的寂静与冰冷的交易。而那份与人世、与茶舍短暂的牵连,则被他悄然收起,深藏于那颗或许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最深处,成为了又一个不会轻易示人的、古老的秘密。铺门上的铃铛,在阴风中再次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像是在为这永恒的孤寂,轻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