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一切,只有头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和四人压抑的呼吸。
打火机熄灭,小周彻底慌了神。
阿晴紧握男孩冰冷的手和医疗箱,强哥在黑暗中低声咒骂,摸索着他的消防斧。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侧耳倾听。
前方……通道尽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
“有动静。”他压低声音,示意警惕。
强哥立刻噤声,斧头横在身前,身体绷紧。
他对任何未知都抱有最深的怀疑。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在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弄着什么东西。
陈默缓缓向前摸索,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栅栏门。
声音正是从门后传来。他屏住呼吸,凑近缝隙。
几乎同时,门后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显然对方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短暂的死寂对峙。
门后,一个沙哑、疲惫却异常冷静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带着清晰的戒备:“报身份。”
是李铭的声音。
没有多余废话,直接要求识别敌友。
在这种环境下,这是最理智的反应。
“陈默。”陈默立刻回应,同样简洁。
门后似乎松了口气,但对周围环境警惕未消。
“你们怎么在这?”李铭的问题直接而快速,需要立刻判断形势。
“后巷被伏击,躲进来的。”
陈默回答,同样省略细节,“你们呢?地下室情况怎么样了?开枪救了我们之后,情况如何?”
门后的李铭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冰冷的现实感:“人救出来了部分。代价很大。”
他没有流露过多情绪,但“代价很大”四个字已说明一切。
军人的本能让他行动,但结果的血腥他只能承受。
“老鼠是饵?”
强哥冰冷的声音从陈默身后响起,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预见的可能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嗯。”李铭只回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对自己判断失误的懊恼。
“那杂种死了。”他补充道,结束了这个话题。
“门锁死了,”陈默把话题拉回现实,“从里面弄不开。”
“一起。”李铭立刻道。生存优先,过去的事无法改变。
两边不再交谈,开始默契地摸索门锁结构。
强哥将消防斧刃卡进锈蚀的锁梁,陈默用钢筋抵住。门外也传来用力的撬动声。
“一、二、三!”
两边同时发力!嘎吱——嘣!锁头硬生生别断!
铁栅栏门被猛地从外面拉开。
惨淡的光线从高处通风口落下,勉强照亮门后空间和李铭、强子的身影。
两人浑身浴血,作战服多处撕裂,脸上是血污、汗水和硝烟的混合体。
李铭的眼神锐利如初,但深处多了几分被现实淬炼过的冷硬和沉重。
强子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像刚从血海里爬出来。
他们身后,蜷缩着五个身影。
三男两女,状态极差,伤痕累累,眼神空洞麻木,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
人数远少于预期。
李铭的目光快速扫过陈默几人,看到受伤的陈默和强哥,最后落在阿晴怀里的医疗箱上,眼神微不可查地定了一下,随即移开,看向那个陌生的男孩,眉头微皱,但立刻压下疑问。
“先进来,这里不能久留。”
李铭侧身让开通路,语气急促,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他们来时的黑暗通道。“那东西可能没走远。”
陈默几人迅速进入这个废弃维修间。
空间狭窄,堆满杂物。
强哥最后进来,目光冷峻地扫过那五个瑟瑟发抖、明显需要搀扶的幸存者,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但站位的选择下意识地更靠近陈默和阿晴,与新幸存者保持了一点距离。
就在强子试图关上栅栏门时——
嗒…
嗒…
嗒…
一阵缓慢、清晰、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深处传来。
声音不紧不慢,却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神经。
那个东西……它来了。
它根本没有离开,或许一直都在黑暗中旁观。
李铭瞬间举枪,枪口稳稳指向声音传来的黑暗,眼神冰冷,没有任何犹豫。
强子几乎同时端枪,手指紧扣扳机,呼吸粗重。
强哥骂了句脏话,握紧消防斧,与陈默并肩,形成了一个简陋的防御姿态,但他的站位明显将自身和原小队成员置于更受保护的位置。
阿晴将男孩和医疗箱死死护在身后。小周脸色惨白。
那五个新幸存者发出了绝望的呜咽,瘫软在地。
陈默感到心脏骤停。
他看向李铭,李铭也正好看向他。
两个人眼神交汇一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和沉重的压力。
汇合并未带来安全,反而可能引来了更集中的危险。
嗒…嗒…嗒…
那清脆、缓慢、带着非人韵律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地下回廊中回荡,每一步都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心脏最脆弱的位置。
它不紧不慢,仿佛闲庭信步,却又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绝对的掌控感,从黑暗的通道深处持续逼近。
空气凝固了。
李铭举着95式步枪,枪口纹丝不动地指向声音传来的黑暗,眼神锐利如鹰,所有军人的本能都被调动到了极致,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暴露了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经历过生死,但面对这种完全无法以常理度之的诡异存在,任何战术和经验都显得苍白无力。
强子端着猎枪,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拼死一搏的凶悍。
强哥站在陈默身侧,消防斧横在身前,受伤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前方和左右,仿佛任何方向都可能出现攻击。
他的站位微妙,既与李铭形成了犄角之势,又隐隐将陈默、阿晴和那个医疗箱护在更靠后的位置。
现实的考量让他清楚,现在任何内耗都是自杀,必须一致对外,但潜意识里,他优先保护的还是自己更熟悉、且掌握着药品的“自己人”。
陈默握紧钢筋,受伤的手腕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五个几乎瘫软在地、发出绝望呜咽的新幸存者,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出现的威胁上。
他不能先乱,他一乱,队伍就更慌了。
阿晴紧紧抱着医疗箱,另一只手护着那个陌生男孩,男孩把脸埋在她腿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小周徒劳地躲在众人身后,徒手摆出防御姿势,脸色惨白如纸。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已经能隐约看到,在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一个矮小的、模糊的白色轮廓正在缓缓显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东西会直接出现在通道口,面对他们的枪口时——
脚步声,突然停了。
它停在了通道阴影与维修间微弱光线的交界处,刚好处于一个视觉上的盲区,只能看到连衣裙的一小角和下摆,以及那双沾满污渍的、小小的脚。
它不动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静止,比持续的逼近更让人窒息。
它想干什么?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突然,那五个新幸存者中,一个手臂扭曲的中年男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心理压力,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着维修间另一个方向的黑暗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去!
“别动!”李铭低吼,但已经晚了。
几乎在那男人启动的瞬间——
咻!
一道破空声从通道阴影中尖啸而出!
那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速度太快!只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
噗嗤!
一声闷响!
那个奔跑中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的胸膛被某种尖锐之物从背后瞬间洞穿!一股血箭从前胸喷溅而出!
他踉跄着又向前跑了两步,然后重重地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惊呆了!
是陈默遇到的那东西……它一直跟着陈默!
而且它根本不需要露面!
它能在视线之外,精准而残忍地清除它认为不守规矩的“猎物”!
剩下的四个幸存者吓得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了,彻底瘫软,屎尿齐流,恶臭弥漫开来。
李铭的脸色难看至极,牙关紧咬。
他救出来的人,就在他眼前以这种方式被虐杀,而他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强子的枪口微微颤抖,呼吸更加粗重。
强哥的瞳孔收缩,低声道:“操…这怎么打?”
他瞬间判断出,正面冲突,他们毫无胜算。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不仅仅是杀戮,这是示威,是玩弄。
它在告诉他们,谁才是这里的主宰。
通道阴影里,那双小脚,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它继续前进了。
这一次,它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正对着维修间的入口。
所有人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李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低喝道:“准备!”他的手指轻轻预压扳机,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强哥也握紧了斧头,肌肉绷紧。
陈默目光急速扫过四周,大脑疯狂运转。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维修间角落一堆覆盖着油布的杂物上,又看了看那个高处的通风口。通风口很小,成年人很难钻过去,但是……
就在那白色的裙摆即将完全走出阴影的瞬间——
“强哥!照明!扔向通道!”陈默突然对着强哥低吼一声!
强哥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他猛地从强子腰间别着警用强光手电(之前搜刮物资时搜到的)拿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打开开关,一道刺目的白光瞬间划破黑暗!
他没有扔向通道深处,那可能会激怒对方,而是猛地将光柱射向通道口上方的墙壁!
强烈光线的突然刺激,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
也就在这光线干扰的刹那——
陈默同时对着李铭和强子大吼:“别开枪!掩护我!”
他并没有冲向通道,而是猛地转身扑向角落那堆杂物,一把扯开油布!下面竟然是几个叠在一起的、满是油污的金属油桶!不知道是空的还是有什么残留物!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翻最上面的一个油桶!
哐啷啷——!
油桶沉重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沿着略微倾斜的地面,向着通道口的方向滚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两三秒之内!
通道口,那个白色的身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噪音干扰了一下,脚步微微一顿。
李铭和强子虽然不明白陈默想干什么,但他们很默契地让他们瞬间调转枪口,没有射击那白色的身影,而是警惕地指向其左右可能的其他威胁方向,进行威慑性掩护。
滚动的油桶哐当一声撞在通道口的墙壁上,停了下来。
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强光手电还亮着,光柱打在墙壁上,反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通道口。
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
脏兮兮的连衣裙,凌乱的黑发,苍白得诡异的皮肤。
以及,那头发丝下,缓缓抬起的脸。
一张……无法形容的脸。
模样好像改变了些?
五官的位置大致还在,但整张脸仿佛被某种力量拉扯、撕裂过,皮肤光滑得不像人类,呈现出一种陶瓷般的质感。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嘴巴——嘴角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方式,向上撕裂开,一直延伸到接近耳根的位置,形成一个固定不变的、巨大而诡异的“笑容”。
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在那“笑容”的深渊里。
而它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完全是两潭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浓墨般的漆黑。
它就那样“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维修间内的众人。
那巨大的、撕裂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所有挣扎。
强光手电的光线似乎对它毫无影响。
它缓缓地抬起了那只纤细的、沾满污渍的手。
再一次,精准地指向了——陈默。
这一次,它的手指微微勾了勾。
伴随着这个动作,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精神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向陈默,试图再次侵入他的意识!
陈默感到脑袋一阵刺痛,但他死死咬住牙,抵抗着这股力量。
他知道,一旦被控制,就全完了。
“妈的…”强哥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李铭的枪口微微下调,眉头紧锁。直接开枪?如果打不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它的速度…
就在这极度紧张的对峙时刻——
咯咯咯……
一阵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众人头顶传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那个高处、勉强通过一人的通风口栅栏,正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张同样脏兮兮、但明显是人类的脸庞探了进来,焦急地向下张望,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急切喊道:
“下面的人!快!从这里上来!快啊!那东西发现这里了!”
是老何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找到了通风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地下死局的对峙!
“笑脸魇”那巨大的、固定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纯黑的眼睛瞬间转向头顶的通风口,一股清晰的、再次被打扰的怒意散发出来!
机会!
“李铭!强哥!压制通道!别让它干扰上面!”陈默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没有任何犹豫!
李铭和强子的枪口瞬间再次抬起!
砰!砰!砰!
李铭的95式步枪进行精准的短点射,子弹打向“笑脸魇”。
诡异的是,子弹轨道仿佛发生偏移,或者动能大大减少,仿佛它的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力场阻碍。
砰!砰!
前方的地面和身上,溅起一串火花、水泥碎屑,形成一道火力阻拦线!
“操!这是怎么回事?”
打不中!打不死!
强子见此,猎枪也轰然作响,大量的钢珠呈扇形泼洒出去。
依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但巨大的声响和冲击力足以形成威慑!
强哥则猛地将强光手电的光柱死死照向“笑脸魇”的脸!
三人的配合在这一刻出于生存本能,达到了惊人的默契!
“笑脸魇”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集火干扰激怒,它的身影诡异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要消失,但又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立刻退走。
打在身上的子弹仿佛对它没有影响,只是稍微阻滞一下它。
“快!上!”陈默对着上面吼道,同时一把拉起阿晴和那个男孩,“小周!帮忙!”
小周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和陈默一起托着阿晴,奋力将她向上推!阿晴拼命将医疗箱先递了上去,通风口的老何和另一只手,似乎是据点里另一个伤势较轻的人。
赶紧接住。
然后是那个男孩,也被奋力推了上去。
“强子!带人走!”李铭一边换弹匣一边吼道,枪声未停。
强子二话不说,收起打空的猎枪,粗暴地抓起两个离他最近、几乎吓瘫的新幸存者,奋力推向通风口下方。
老何他们在上面拼命拉扯。
“强哥!走!”陈默对着还在用手电照射的强哥喊道。
强哥看了一眼还在持续射击掩护的李铭,又看了一眼陈默,一咬牙,将手电往地上一扔光柱正好继续照着通道方向,抓住最后那个幸存女人的胳膊,几乎是将她拖了过去,奋力向上推。
通道口,“笑脸魇”的嘶鸣声越来越高亢,它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无视子弹的威胁,身影变得模糊,就要硬冲过来!
“李铭!”陈默大吼!
李铭打光了最后一个弹匣,猛地将步枪向后一甩,拔出腰间的手枪,一边持续射击,一边快速后退到通风口下。
“上!”他对着陈默吼道。
陈默不再犹豫,抓住上面伸下来的手,脚下一蹬,被奋力拉了上去!
李铭是最后一个。
他打空了手枪子弹,将枪砸向通道口,猛地向上一跃!强子和老何在上面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硬生生拽了上去!
就在李铭的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
一道白色的残影如同鬼魅般冲到了通风口下方!
那只苍白的手猛地向上抓去,尖锐的指甲几乎擦着李铭的鞋底划过!
它仰起头,那张撕裂的、漆黑的笑容正对着通风口,纯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冰冷。
“快!堵上!”老何惊魂未定地嘶喊着。
上面的人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通风口栅栏盖猛地拉回原位,甚至找来了重物死死压住!
咚!咚!
下面传来重重的撞击声,但那厚重的金属栅栏暂时挡住了攻击。
所有人瘫倒在通风口另一侧的地面上,浑身瘫软,剧烈喘息,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后怕、疲惫和沉重。
他们出来了,但付出了血的代价,并且……彻底激怒了那个无法理解的存在。
陈默看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李铭,又看了看同样狼狈、眼神复杂的强哥。
未来的路,仿佛比那地下回廊,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