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货运集装箱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寂静的黑暗之中。透过狭小的观察窗,联邦战舰的轮廓早已消失在繁星背景之下,只剩下导航屏幕上那个不断接近的坐标点,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方向。
雷克斯背靠着冰冷的箱壁,缓缓滑坐在地。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肋骨处的旧伤再次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灼热感。
他成功了。从联邦战舰的重围中逃脱,依靠着沃尔夫少校那铤而走险的“微光”预案。
沃尔夫……他此刻正面临怎样的压力?“议会”的舰队绝不会善罢甘休,内部的倾轧恐怕也已白热化。他那句“找到光”又意味着什么?那个“信使”,会是沃尔夫安排的人吗?还是“微光”这个组织(如果存在的话)的成员?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答案。他只能紧紧抱着那个简陋的背包,里面是他此刻全部的家当,也是与过去那短暂惊险经历唯一的物质联系。
集装箱内的空间极其狭小,空气带着循环系统运转的低沉嗡鸣,时间感变得模糊。他只能依靠屏幕上坐标数字的缓慢减小,来判断旅程的进展。
不知过了多久,导航屏幕发出轻微的提示音,速度开始明显减缓。
目的地快到了。
雷克斯挣扎着爬起来,凑到观察窗前向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一片空旷的星域,没有恒星,没有行星,只有远处稀疏的星云如同朦胧的光带。而在集装箱正前方,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轮廓,正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那不是飞船,也不是空间站。
那是一座……“楼”?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风格奇特的金属结构体,仿佛将一栋摩天大楼从某个星球表面连根拔起,然后随意地抛弃在了宇宙之中。它静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动力迹象,表面布满了各种扩建、焊接和修补的痕迹,无数平台、天线、管道和废弃的舱室如同寄生藤蔓般附着在其主体之上,使其看起来象是一座混乱而臃肿的钢铁丛林。
许多窗户漆黑一片,如同空洞的眼窝,只有零星几点灯光在深处闪烁,证明这里并非完全死寂。整个结构体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破败而又顽强的气息。
这就是坐标的终点?“信使”就在这座……“孤楼”之中?
集装箱缓缓靠近,最终与结构体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仿佛非法焊接上去的小型对接舱门完成了连接。
咔哒。
气密锁扣紧的声音传来,对接完成。
雷克斯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那把多功能工具刀,走到集装箱内侧的舱门前。
门缓缓滑开。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陈旧金属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命体混杂居住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狭窄、昏暗、地面油腻腻的通道,墙壁上裸露着粗大的管线和颜色各异的电线,不时有电火花在某处闪烁一下。
这里的环境,比老狗的“奥帕斯”号还要破败和混乱数倍。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集装箱,踩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地板上。身后的集装箱舱门迅速关闭,然后脱离,无声地滑入黑暗消失不见。退路已断。
通道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有规律的机械撞击声,以及头顶老旧灯管发出的滋滋电流声。
“有人吗?”雷克斯压低声音喊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很快被更大的噪音吞没。
没有回应。
他只能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内探索。这里如同迷宫,岔路极多,许多通道被废弃的杂物或者坍塌的结构堵塞。墙壁上涂鸦着各种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文字,还有一些看起来象是通缉令或者寻人启事的破烂纸张。
他看到了不止一种智慧生物留下的生活痕迹,有些甚至明显非人。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非法的、多种族混居的太空贫民窟或者避难所。
“信使”会在哪里?他该如何找到他\/她\/它?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通道内转悠时,前方一个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吵声。
“……必须尽快出手!那玩意儿烫手得很!”
“……价格太低!你知道我们冒了多大风险吗?”
“……‘议会’的猎犬鼻子灵得很!再不出手,我们都得完蛋!”
“议会”?猎犬?
雷克斯心中一动,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阴暗角落,屏住呼吸。
很快,三个穿着邋遢、看起来象是走私贩或者拾荒客的人从拐角处匆匆走过,其中一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脏兮兮的帆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那物品的形状……隐约让雷克斯感到一丝不安的熟悉感。
他们没有发现雷克斯,争吵着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雷克斯犹豫了一下,决定悄悄跟上去。这些人提到的“烫手的东西”和“议会”,很可能与他有关。
他远远地吊在后面,借助复杂的地形和阴影隐藏自己。那三人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七拐八绕,最终走进了通道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需要密码开启的厚重铁门。
雷克斯记下了位置,没有贸然靠近。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在附近找了一个可以观察到铁门的、堆满废弃管道的隐蔽处躲藏起来,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时,铁门再次打开。
出来的不再是那三个人,而是另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深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高挑瘦削的人。那人手中,正拿着那个用帆布包裹的长条物!
兜帽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朝着与那三人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雷克斯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兜帽人的步伐姿态,还有他\/她拿着那东西的方式……给他一种极其古怪的熟悉感!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兜帽人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更加熟悉,移动速度很快,且专挑阴暗偏僻的小路。雷克斯跟得异常艰难,好几次差点跟丢。
最终,兜帽人闪身进入了另一条更加狭窄、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的通道尽头的一个小门。
雷克斯悄悄靠近那扇小门。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私人的工作间,隐约传来工具摆放的声音和……极其微弱的、仿佛能量稳定器运行的嗡鸣声?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了一点,向内望去。
工作间内,兜帽人正背对着门口,将那个帆布包裹放在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帆布滑落——
雷克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工作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把造型奇特、线条流畅、表面却布满了细微损伤和能量灼烧痕迹的——武器?或者说是某种工具?其材质和工艺风格,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黑色杀戮者(“议会”清理者)的装备,有七八分相似!但似乎更旧,更……缺乏那种冰冷的杀意?
就在这时,兜帽人似乎完成了初步检查,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摘下了兜帽。
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下,露出一张侧脸。线条清晰,肤色白皙,看起来相当年轻,甚至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正专注盯着手中装备的眼睛,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极其锐利和冷静的光芒。
而看到这张侧脸的瞬间,雷克斯如遭雷击,几乎要惊叫出声!
这张脸……他见过!
不是在现实,而是在……而是在“青壤”前哨,那个操作台最后播放的、记录“星尘号”大屠杀的影像里!那个记录者,那个最后发出绝望惨叫的年轻船员!!!
虽然更加成熟,带着风霜的痕迹,但那眉眼轮廓,绝对是他!
他还活着?!他从百年前的那场屠杀中幸存了下来?!并且出现在了这里?!
他……就是“信使”?!
就在雷克斯因为极度震惊而呼吸一滞的瞬间!
工作台前的年轻人——那位本该死于百年前的“星尘号”船员——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门口!他的手中,那把刚刚拆解了一半的、疑似“议会”制式的武器瞬间抬起,精准地指向了雷克斯的方向!
“谁在那里?!”年轻人的声音冰冷而充满警惕,与他略显稚气的面容截然不同。
雷克斯知道自己暴露了。他心脏狂跳,大脑一片混乱。是敌是友?百年前的幸存者,为何会持有“议会”的装备?他到底是“信使”,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举起了双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我没有恶意。是‘微光’指引我来这里的……我在找‘信使’。”
听到“微光”两个字,年轻人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手中的武器没有丝毫晃动,反而更加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雷克斯,目光最终落在他那身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工装服上。
“‘微光’?”年轻人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证明给我看。”
雷克斯愣住了。证明?他怎么证明?沃尔夫只说了“信任微光”,没有任何信物或暗号!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
工作间角落的一个老旧通讯器,突然主动响起,屏幕上跳出一行不断闪烁的、由某种复杂光点构成的符号。
那符号,与雷克斯之前在手环上看到的、海叔和阿木传递出的那个代表“危险”与“等待”的古老符号,有几分神似,却又更加复杂和……稳定。
年轻人瞥了一眼那符号,又深深看了一眼雷克斯,眼神中的警惕似乎消散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下武器。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你带来的‘麻烦’,比预想的还要大。‘议会’的清理者已经嗅到味道了。‘微光’也自身难保。”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你想活下去,想知道真相?那就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以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余值’的共鸣波动?”
百年前的幸存者究竟是敌是友?他为何能认出“余值”波动?
“微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现状如何?
“议会”的清理者已经逼近这座孤楼?
雷克斯该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他能否在这里找到关于沈余和陈时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