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十五六岁,一身麻布青衫,一副孤高不群的模样。
见李四白搭话,立刻殷勤应答:
“小弟孙虎二,广宁卫赵屯村人。李兄有何指教?”
李四白吃了一惊,赵屯,那不是四婶娘家么?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孙兄,我听王训导说起,卫学里好像很多人感染疫病?”
“不知是何种疫情?控制住了没有?”
孙虎二先是眉头紧锁,接着面露愕然,等到听李四白说完,竟然拍腿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李四白顿时涨红了脸!不想说你可以不搭理,当面嘲笑是什么意思?
“李兄别误会,我可不是笑你!”
眼见李四白面色不虞,孙虎二艰难止住笑声:
“其实哪有什么疫情啊?那只是他们不来上学的借口而已!”
李四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
“官学不是强制坐斋么,教授训导就任他们胡来?”
孙虎二哑然失笑:
“李兄,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的官学是教授不教,训导不训,癝生自然也早就不用坐斋了…”
李四白听的一愣一愣的,虚心求教道:
“孙兄,还请细说分明…”
孙虎二也不推脱,详细解释一番。原来大明的官学制度,和其他祖制一样,早就日渐败坏。
卫学也和其他官学一样,由于经费不足,人员素质每况愈下,举步维艰难以维系。
如今的教授训导,早就不负责实际授课,而是只负责学籍管理,筹备祭祀和迎来送往。
既然无人授课,原本强制癝生坐斋肄业的制度,自然也名存实亡。
到明朝中后期,生员大多依靠自学,或是进入民间书院。官学的教学职能,已经削弱到可有可无了。
听了孙虎二一番,李四白不惊反喜:
“这么说明天我也可以不来了?”
万万没想到,孙虎二竟然摇摇头:
“恐怕不行!”
李四白无语至极:
“孙兄,刚才不是你说的?”
孙虎二赧然一笑:
“话虽如此,可哪有刚来就称病的?怎么也先装个十天半月意思一下…”
“而且即使教授不授课。可卫学月有月考,季有季考。到时候你还是要来的!”
“若是无故离学三月,或是成绩多次在二等以下,你的癝生资格就没了…”
这回李四白彻底明白了。卫学虽然放弃了教学,但被迫保留了考绩的职能。
看来自己只要按时通过月考,来不来卫学都无所谓。
听孙虎二所言,广宁卫学只有秦教授是个举人,两个训导都是老童生。就算他们愿意授课,又能讲出个什么来?
想到此处,李四白目光转向其他几人:
“孙兄,既然无课可授,你们又为何还留在卫学?”
孙虎二苦笑一声:
“不瞒李兄,小弟家贫!”
“反正在哪都是自学,倒不如在卫学落脚,平时在广宁打个零工也方便!”
李四白肃然起敬。这年头的酸儒,一旦读书便自诩“君子固穷”,没几个还肯靠劳动赚钱的。
李四白一打听,在场五个癝生都是寒门学子。请不起名师只能自学,全是奔着免费宿舍来的!
李四白心中一动。以后自家造出酒来,在乡下又能卖的了几升?
以后恐怕要常来广宁,如果能和这几位交好,没准这能用的上…
“孙兄,我初来乍到,能否为我引荐几位兄台?”
这几位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本没想搭理李四白。不过人家主动结识,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只好一一通了姓名。
在场一共五名廪生。分别是罗洪、杨国光、冯其伟、孙虎二和廖启瑞。
罗洪19岁,罗罗堡村军户,一等癝生。
杨国光20岁,沟帮子村军户,二等癝生。
冯其伟22岁,双塔村民户,二等癝生。
廖启瑞24岁,柳条沟匠户,二等癝生。
还有孙虎二是赵屯军户,15岁就是一等癝生,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
李四白入乡随俗,报了个虚岁十四。一一和众人见礼。
一番寒暄客套完毕,李四白发出邀请:
“小弟和各位兄长一见如故,中午就由小弟做东,在南关董家楼请大家一叙!”
几人连连摆手,孙虎二自嘲一笑:
“没想到四白你才十四。我们做兄长的,怎么能叫你花钱?”
“应该由我们为你接风才对!”
其他四人也同声附和。虽然都是穷鬼,可一帮子成年人,让一个孩子请客,他们实在抹不开面子。
李四白本想说自己有钱。可是转念一想,有时施恩还不如欠情,倒不如吃他们一顿,也能让他们惦记自己。
“行,那咱们说好了!”
“中午,董家楼见!”
董家楼位于南关大街路口。在广宁也不算高档,实打实的大众小馆。
一行人点了三荤三素一壶烧酒。时间不长饭菜上齐,六人立刻动筷,推杯换盏吃了起来。
这帮人也不管李四白年纪小,也给他斟了一杯。
李四白本想拒绝,可是心中一动,还是把浑浊的浆水倒进口中。
“咳咳咳~”
辛辣刺鼻的酒味直冲天灵盖,只一口李四白就呛到满脸涨红。
孙虎二和罗洪扶着他,连拍后背好几下才缓过来。
同窗们哈哈大笑,廖启瑞仰脖干了一盅,戏谑道:
“四白,读书你厉害!”
“喝酒你还早了几年!”
李四白也不以为意,廖启瑞和冯其伟,都是二十啷当的人了。比他小叔也小不了几岁。虽然大家同窗论交,其实人家算得上长辈了。
“各位兄长,你们平时就喝这种酒?”
杨国光自嘲一笑:
“别看这酒苦涩寡淡,你还别瞧不起它,五十文一壶不二价!”
“要不是给你接风,我们平时哪舍得喝?”
冯其伟和廖启瑞也点头附和,要不是他们自己能赚点钱,这种酒他们都喝不起。
李四白知道这是实话。军户的穷苦外人是很难想象的。李家在军户里算过的不错的,可印象里也就爷爷偶尔喝一口。
老爹和几个叔伯大爷,平时几乎滴酒不沾。
李四白淡淡一笑:
“原来几位兄长都是爱酒之人”“刚好小弟家中新开酒坊,过几天休沐,我带几斤来给大家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