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茶摊刚支起竹棚,王二婶正用粗瓷碗舀新沏的碧螺春,蒸汽裹着茶香漫过青石板,与晨露撞在一处,润得墙角的青苔发亮。韦长军蹲在茶摊旁的石阶上,手里转着个空茶碗——碗底还留着昨夜清莲散的白痕,像未褪尽的雪。
“韦小哥,再来碗热的?”王二婶把一碟茴香豆推到他面前,竹筷敲着碗沿,“今早挑水的老张说,汴河下游捞出些黑渣渣,看着像血莲根须,被西门公子冻成冰坨子了。”
韦长军刚点头,就见柳湘莲提着个布包从巷尾走来,青布裙扫过砖缝时,带起片枯黄的莲瓣。“爹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解开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地脉新图,“钦天监密道里找到的,林灵素标注了‘血莲母本藏身处’,在城南废弃的官窑。”
石板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净的血。韦长军指尖抚过“母本”二字,突然想起昨夜裴如海摔碎的瓷瓶——那里面的孢子虽弱,却带着母本的气息。“看来没清干净。”
“谁说不是呢。”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子经过,扁担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刚在官窑外见着个老道,穿件洗褪色的道袍,盯着窑口直咂嘴,问他就说‘找莲籽入药’,听着就邪性。”
柳湘莲折扇“唰”地展开:“林灵素的同党?”
“去看看便知。”韦长军起身时,袖口蹭到茶摊的竹桌,带落半片晒干的莲蓬——是王二婶昨夜捡的,说留着给孩子们串珠子玩。莲蓬壳上的孔洞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眼睛,看得他心头一跳。
官窑的断墙爬满野藤,砖缝里钻出的红芽被人踩得稀烂,却仍有细根往深处钻。西门吹雪的白影正立在窑口,寒剑指着地上的一堆灰:“刚烧了些孢子,有人类似林灵素的气息,往城西跑了。”
“城西是潘巧云他们住的巷。”韦长军金焰在掌心亮起,“裴如海说过,林灵素曾在那巷里埋过‘养莲土’。”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潘巧云的惊喊:“裴郎!你别碰那土!”
三人奔过去时,正撞见裴如海蹲在自家院角,手里捧着块黑土,土上嵌着粒绿豆大的红籽,像颗凝住的血珠。潘巧云拽着他的袈裟往后拖,银步摇的链子都扯直了:“韦小哥说这东西邪性,你忘了昨夜的疼?”
裴如海的手在抖,眼里却闪着点偏执的光:“我想看看它到底长啥样,以后好教街坊们认……”话没说完,那红籽突然炸开,细小的红雾往潘巧云脸上扑——
“小心!”韦长军金焰成扇挡在她面前,红雾遇火化作青烟,却见裴如海手背已爬满红纹,像被蛛丝缠上。
“清莲散!”柳湘莲早捏着药粉候着,撒在他手背上,红纹“滋滋”缩成焦痕。裴如海疼得倒抽气,却望着潘巧云笑:“还好没溅着你。”
潘巧云眼圈一红,掏出帕子给他包手,帕角的并蒂莲蹭过他的伤处:“以后再敢碰这东西,我就把你抄的经全烧了。”
巷口的茶烟飘过来,混着王二婶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嗓门:“狗蛋!二丫!别在窑边玩泥巴,沾着晦气!”孩子们的笑闹声渐远,竹筷敲碗的“当当”声却越来越清晰。
韦长军望着官窑方向的残阳,青石板上的茶渍被晒成浅黄,像幅褪色的画。柳湘莲把新绘的地脉图叠好,塞进他怀里:“爹说母本藏得深,得等月圆夜才好挖。”
西门吹雪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是刚买的芝麻糕:“垫垫肚子。”他转身往城西走,寒剑的冰光在暮色里闪了闪,“我去盯那老道。”
韦长军咬了口芝麻糕,甜香漫过舌尖时,听见柳湘莲在哼小调——是她娘教的《采莲曲》,调子软乎乎的,像浸了蜜。远处的汴河传来晚归渔船的橹声,与茶摊的吆喝、孩子们的歌谣缠在一处,织成张温乎乎的网。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石板,上面的“母本”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残阳落在砖缝里,那点被踩烂的红芽旁,新的青苔正悄悄冒头。
看来这安宁,还得守得再紧些。
但只要茶烟还在绕巷,只要有人哼着小曲过日子,就总有光,能照透最深的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