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淌过窑顶断梁,银辉浇在莲纹砖上,砖缝里渗出的暗红汁液正顺着纹路爬行,像无数条细血蛇。韦长军攥着铁凿,金焰在凿尖明明灭灭——潘巧云说的“活砖”就在眼前,第三排左数第七块,莲瓣纹被人用指腹磨得发亮,透着股腻人的甜腥。
“我爹烧窑时说,这砖里混了窑工的血,邪物最爱啃。”潘巧云举着琉璃灯,光晕里她鬓边银步摇轻晃,小铜刀在手里转了个圈,“韦小哥,凿右下角,那里是砖眼。”
铁凿落下,莲纹砖“咔嚓”裂成蛛网。洞底涌出的腥气裹着龙涎香,呛得人舌根发麻,无数根须从黑暗里窜出,暗红如蛇,直扑最前的裴如海。他手背上的旧疤突然发烫——那是昨夜被孢子蚀的伤,此刻成了根须的引路标。
“巧云,躲!”裴如海拽着她往后退,桃木珠串劈向根须,清莲露混着白烟炸开。潘巧云却反手按住他的伤口,帕子上的并蒂莲被血浸得更艳:“你忘了教我的?找节点下刀!”铜刀精准劈在根须最粗处,断口喷出的黑汁溅在她素衫上,像落了几朵墨梅。
柳湘莲的青光突然罩住洞口:“心核在动!”众人望去,根须最密处裹着团肉红色的东西,每跳一下,砖缝里的暗红就深一分,“老道在上面催它!想用咱们的血气熟它!”
窑顶传来老道的狂笑:“对!越挣扎越甜!”
韦长军金焰暴涨,铁凿裹着烈火扎向心核:“那得看它消受得起吗!”
王婆的茶坊飘出莲心粥香时,潘金莲正往瓦罐里添灰。那是她爹烧窑剩下的莲心灰,灰粒簌簌落在红布上,像撒了把碎星。“王婆,这灰真能烂红芽?”她指尖捻起一点,风一吹,灰末粘在鬓边珠花上,倒像给碎珠蒙了层雾。
“你爹的法子还能错?”王婆拄着拐杖往窑口望,烟袋锅在鞋底磕得邦邦响,“前年林灵素那老道,就爱在我这茶坊画血莲符,说‘血养莲,莲养财’,骗得老张头把养老钱都埋进窑边了!”
老黄狗突然对着后墙狂吠。潘金莲瞥见墙洞飘出的黄符角,符上血莲纹正随着风扭曲,像在狞笑。“是那老道!”她瓦罐往怀里一抱,珠花在鬓边跳,“左耳朵缺块的那个!今早我见他往洞里塞黑坛子!”
“抄家伙!”王婆拐杖捣得青石板响,往潘金莲手里塞了包清莲散,“你爹说过,邪物怕热闹,咱们喊着去,它就怯了!”
两人往窑口赶时,正撞见武大郎挑着空担跑过来,铜铃叮当作响:“老道在窑顶画符!我用扁担掀了他的坛!”
潘金莲突然笑了,银铃似的:“掀得好!看我用莲心灰烂他的根!”
雪团从林深臂弯跃下时,他正倚着雕栏看月色。白猫尾巴尖的墨黑扫过青石板,引着他往巷口走——这猫通灵性,定是发现了什么趣物。
白衣扫过楼梯时,他听见了清脆的说话声。提瓦罐的女子站在月光里,素衫沾着湿痕,鬓边珠花碎珠映着光,像把星星别在了发间。她正低头扯瓦罐上的红布,指节泛白,却透着股利落劲儿,连老黄狗都蹭着她的裤脚撒娇。
“姑娘这莲心灰,是克邪祟的?”林深折扇轻展,羊脂玉骨映着月,他刻意放柔了声,怕惊散这市井里的鲜活。
潘金莲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作坦然:“是。砖缝里的红芽见了就烂。”她瞥了眼他扇面的“莲生淤泥”,突然扬了扬瓦罐,“公子往里走当心,红芽沾肉会发痒。”
雪团跳上她肩头,用脑袋蹭她脸颊。她被猫毛弄得痒,笑出声来,眼尾细纹弯成月牙:“你家猫比人亲人。”
林深的心莫名一动。他见惯了江南闺秀的温婉,京城贵女的矜持,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像檐角漏下的月光,亮得人心里发暖。“在下林深,住醉仙楼。”他折扇轻点掌心,“若需帮忙,可来寻我。”
她没回头,只扬声应:“多谢,我们自己能应付。”珠花在巷口一闪,没入月色里。
林深望着那方向,雪团舔着他的手腕轻喵。他失笑——本是为寻《莲塘图》而来,倒被这巷里的人与事勾住了脚步。
心核炸开的刹那,窑顶老道被王婆的拐杖捣中腿弯,西门吹雪的寒剑正好抵住他咽喉。根须蜷成焦黑的线,裴如海捂着伤口笑,潘巧云用带血的帕子给他擦脸,银步摇的响混着远处的铜铃,像支轻快的调子。
出窑时,莲心粥香漫过断墙。王二婶给每人递碗热粥,潘金莲接过时,瞥见林深站在月光里,白衣与月色融成一片,雪团正把一小包清瘴散丢给柳湘莲。她朝他举了举杯,粥碗碰撞的轻响里,珠花闪了闪。
林深笑着颔首,折扇轻敲掌心。巷尾醉仙楼的灯笼亮得更暖了,他想,这趟汴京之行,怕是要多留些日子。
韦长军喝着粥,看众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有粗布的,有白衣的,有带伤的,有含笑的。月光淌过砖缝,那些藏着残根的角落,正被这人间烟火一点点焐热。
毕竟,邪祟再凶,也敌不过莲心粥的暖,敌不过寻常人守着日子的韧。
就像此刻,雪团追着老黄狗跑过,带起的风里,全是莲香与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