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扶着床沿缓缓站起。
身上的伤口在动作牵扯间产生痛意,他却恍若未觉,只径直走向门外,经过仍跪在地上的林沣时,沉声道:“起来吧!”
林沣应声起身,垂首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隔壁李星云的房间。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交谈声隐约传来——这几日大梁西都失守的消息早已传开,李星云一行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门被推开的刹那,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众人抬眼望向徐墨,目光中或多或少带着探究与审视,却见他脸上竟一片平静。
张子凡见状,握着纸扇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清楚,西都之失对徐墨意味着什么,可他却如此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张子凡暗自想到,“果然,一个闾左出身的人能走到今日,绝非偶然。”
徐墨无视众人复杂的目光,径直看向李星云,拱手道:“殿下,臣想向殿下求一件东西。”
李星云挑眉,语气平淡:“你想要什么?”
“大唐王爵。”徐墨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你……”陆林轩闻言当即怒了,下意识便要上前,却被张子凡一把拉住。
他对着陆林轩缓缓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徐墨。
“可以。”
李星云的干脆出乎众人意料。
张子凡下楼走到柜台前,那掌柜正扒着算盘珠子算账,见他过来,忙堆起笑迎上来:“这位爷,可是要添些吃食?”
“给我备些宣纸,再找套能用的笔墨。”张子凡语气淡淡道。
掌柜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肥肉耷拉下来,露出苦相:“爷,您这可难住小的了。咱这荒郊客栈,离城里还有几十里地。”
“来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哪会备这些金贵物事?平日里记账用的都是糙纸,笔墨也是最次的,写出来的字能认就行……”
张子凡眉头微皱,掌柜见状吓得心头发紧,生怕一句话惹恼了对方,叫先前上去的军士砍了自己。
连忙改口:“有!有!是小的忘了!城里肯定有!小的这就叫人去跑一趟!”
张子凡从袖中摸出一粒金粒,放在柜台上,那金子晃得掌柜眼睛发直。“麻烦掌柜的尽快,去城里找最好的来。”
掌柜的脸瞬间笑成了褶子,连声道:“哎!哎!大人放心!”
说罢,他扯开嗓子朝后院喊:“柱子!把那匹马牵出来!你亲自去趟城里,直奔文墨斋,就说要最好的宣纸、上等的松烟墨,再挑支狼毫笔!”
“麻溜点!半个时辰内务必回来!”
后院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精壮的伙计翻身上马。
掌柜转头再看张子凡时,脸上的恭敬又多了几分,“大人,您楼上稍候,保管误不了事!”
很快,张子凡带着买来的宣纸、笔墨上来,李星云走到桌前,略一沉吟,便提笔书写起来。
片刻后,他放下笔,将写好的诏书吹干,递给张子凡。
众人随后来到客栈外的空地上,张子凡接过那张承载着“大唐”名义的宣纸,展开在手中,朗声道:“徐墨接旨!”
徐墨没有半分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林沣及随行的几十骑亲兵见状,也纷纷翻身下马,齐刷刷跪地,动作整齐,溅起一地尘土。
“臣接旨!”徐墨大声回道。
张子凡清了清嗓子,以庄重的语调宣读起来:“朕,大唐末裔,遭时不造,播越流离,幸赖天庇,得脱困厄。每念及此,尤感将军徐墨护持之功。”
“将军徐墨,忠贯日月,义薄云天。当朕仓皇之际,将军不以朕微末,毅然援手,斥奸邪而卫孤踪,历艰险而保残躯。”
“其心似金石,百折不磨,其人素怀忠谨,处变不惊而谋略有余,诚为社稷之桢干,人伦之楷模。”
“朕虽漂泊,不敢忘恩。今念将军功高盖世,德被四方,宜加显爵,以酬其劳。特封徐墨为定安王,食邑万户,仪仗视亲王例。”
“望定安王承此殊荣,益修厥德,以慰天下之望。”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臣徐墨接旨,谢恩!”徐墨叩首在地,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沉闷有力。
接过诏书后,徐墨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对林沣递了个眼色。
林沣会意,当即从怀中取出信鸽,解开脚上环扣,那信鸽振翅高飞,朝着两浙方向疾驰而去——那是送去两浙的第一道指令。
随后,徐墨勒转马头,带着一行人扬尘而去,背影在官道中逐渐缩成黑点。
他们走后,陆林轩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解:“师哥,大唐都亡了,他要这个王爵有什么用?”
张子凡展开纸扇,轻轻扇了两下,目光望向远方:“是为大义。”
他一边踱着步,一边缓缓分析:
“如今天下,各路诸侯治下,百姓赋税多半苛重。唯独大梁,先是朱温以铁腕肃清唐室旧臣,压下中原的反对之声,后又行轻徭薄赋之策多年。”
“如今徐墨承袭其税法,这些年下来,中原百姓衣食富足,早已没了思念大唐的心思。”
“可天下之大,不止中原。那些偏安一隅的小国,或是地处荒芜的诸侯国,赋税沉重不说,还连年征战,百姓早已民不聊生。”
“他们会怀念大唐鼎盛时的安稳,而诸侯列国唯大梁不尊唐,这便占据‘大义’的必要。”
张子凡顿了顿,语气凝重,“徐墨要这个大唐王爵,便是想握住大义,让自己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最后,他合上纸扇,看向李星云:“只是李兄今日此举,怕是要让天下再起狼烟,生灵涂炭了。”
李星云闻言,耳旁忽然响起袁天罡那日说过的话:
“世人对本帅的恐惧,是这天下最后的枷锁,此锁一开,天下便再无忌惮,届时这天下才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他望着徐墨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反问:“我不封,这天下,便不会生灵涂炭吗?”
张子凡默然——他懂李星云的意思。他无意天下,若不是此次大梁战乱再起,中原百姓仍能继续安稳度日。
李星云缓缓转身,向客栈走去,只留下一句话:“这天下早不是我李氏的了。他能安境保民,我助他一把,又何妨。”
张子凡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心中仍有疑虑:偏偏是这个时候,诸国伐梁,这背后,会不会有不良人的影子?
那位大唐国师百年的布局,真的会因为他的死而烟消云散吗?!
与此同时,两浙地界,距钱镠昔日住所最近的一处府邸里,烛火正亮堂着。
这原是钱氏宗亲的宅院,如今换了主人,门口值守的甲士腰佩长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张顺坐在堂前,案几上摊着刚清点出的杭州府库清单以及士卒们上缴财物的单子。
突然,门外传来甲士沉稳的脚步声,随后响起通报声:“将军,皮光业求见。”
张顺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皮光业……他对这人有印象。钱镠麾下的谋士,尤擅外交斡旋,与周边诸国往来交涉,半数盟约皆由他一手促成。
昨日大军入城时,皮光业没有像顾全武那样据宅顽抗,而是带着族中老幼捧着账簿在街口等候,规规矩矩地降了大梁。这般识时务,倒让张顺省了些功夫。
只是此刻夜已深,他不好好守着自家宅院,跑到这里来——是为了试探什么?
还是想借着归降的由头,求个一官半职?
ps:徐墨的太师是朱温封的,将军是唐哀帝封的,所以唐王朝只认可将军这个职务,所以在圣旨中,用将军;张子凡在这里是充当了宣读圣旨的太监角色。
“定安王”,并不是说以后的国号是这个,这是为了彰显功绩,为了占据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