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宁陵县
一短发齐肩,发梢锐利,透着飒气的蓝衣女子进了城——姬如雪。
后面跟着一个略显瘦弱的粗布青年。
刚跨进城门,两个挎着腰刀的兵卒就上前拦下。
“路引拿出来看看!”兵卒嗓门不小,目光在姬如雪的腰间长刀和洛小北的竹筒上扫了一圈。
姬如雪从袖袋里摸出两张叠得整齐的路引展开,兵卒凑过来核对了半晌,又抬眼打量两人神色,见没什么异样,才挥挥手放行:
“进去吧!”
往里走没几步,洛小北就瞥见城墙根贴着张泛黄的榜文,边角卷了边,上面“诛杀不良人”五个朱红大字虽褪了色,却依旧扎眼。
他脚步顿了顿,姬如雪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加快了些脚步——晌午的日头正晒,集市里的人多了起来。
挑着菜担的农户、吆喝着卖糖人的小贩,混着蒸笼里飘出的馒头香气、铁匠铺的打铁声,倒真有几分安稳日子的烟火味。
这是其它诸侯国难得一见的。
“就这家吧。”姬如雪在一家挂着“张记食肆”幌子的铺子前停下,黑布幌子上沾着点油星。
门口的伙计穿着灰布褂子,正踮着脚冲路过的行人喊:“客官里面请!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有热乎的炖菜!”
两人进门,店里摆着四张方桌,已有三桌坐了人。
店小二快步迎上来,手里搭着块抹布,眼睛扫过姬如雪的劲装,又落在洛小北背后的竹筒上,不过也没多问。
指了指靠里的一张空桌,“那儿清净,您二位坐?”
“两盘小菜,两碗米饭。”姬如雪拉过椅子坐下,洛小北挨着她坐下。
店小二应了声“好嘞”,转身往后厨走去。
没等多久,小菜就端了上来——一盘炒青菜,油放得不多,叶子有些蔫;另一盘是凉拌豆腐,撒了点盐和葱花,看着清淡。
两碗米饭也跟着上桌,瓷碗里的米饭颗粒分明,上面还沾着点糠皮。
姬如雪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嚼了两口才开口:“等饭吃完,你就去凤翔。”
洛小北正扒着米饭的手猛地一顿,猛得抬头道:“我不走!”
他手指往身后的竹筒指了指,急声道:“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守,不能走。”
姬如雪夹菜的动作停了停,目光落在那个青竹竹筒上:“你身后那竹筒里,装的什么?”
“是不良旗。”洛小北将声音压低,手往竹筒上摸了摸,“师父没说有什么用,但一定很重要!”
“交给镖局吧。”姬如雪放下筷子,看着他,“镖局走南闯北,比你一个人带着安全。”
“不行!”洛小北摇头,“我不放心!”
姬如雪还想说什么,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卒的呵斥和女人的哭声。
两人同时抬头往门口看,只见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手里拿着长刀,正押着一、二十个人往这边走。
被押的人里有老有少,大多穿着破旧的衣裳,有的被反绑着双手,有的被衙役推搡着,踉跄着往前挪。
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孩子吓得哇哇哭,妇人一边抹泪一边喊:
“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不良人啊!官爷,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姬如雪皱起眉,冲刚端着茶壶过来的店小二问:“这是怎么回事?抓这么多人?”
店小二闻言,手里的茶壶晃了晃,热水差点洒出来,他赶紧把壶放在桌上,压低声音说:“还能是什么?都是不良余孽的家眷呗。”
“这么多?”姬如雪瞳孔微缩——她知道徐墨在清缴不良人,却没想到连家眷都抓得这么狠。
店小二往门外瞟了一眼,见衙役们走远了,这才凑到桌边,声音压低道:
“姑娘您是外乡人吧?这是定安王下的令,凡是知道家里有不良人,敢隐瞒不报的,株连全族!”
他说着,还撇了撇嘴,“要我说,这些人就是该!家里藏着反贼,危害天下,还敢袭杀亲王!”
“咱们这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两天,又差点被他们搅和了,死有余辜!只灭一族,没杀三族,就是天恩了!”
“你说什么?!”洛小北猛地一拍桌子,猛得起身,眼睛里满是怒火。
那些被押走的人里,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死有余辜”?
店小二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热情瞬间没了,换上副不耐烦的神色:
“你这小子咋回事?我说错了?”
他看洛小北还瞪着他,也来了气,甩了甩手里的抹布,嘴里骂骂咧咧:“真是晦气,招待了两个神经病!”
说完,便转身走了。
洛小北还想追上去理论,姬如雪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他咬着牙,看着店小二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了先前的胃口,怎么也咽不下碗里的饭。
宁陵县府衙的后院刑房里,霉味混着血腥味在潮湿的牢房里弥漫。
墙根摆着的铁链、夹棍泛着冷光,十几个被押来的不良人家眷挤在角落,老人抱着孩子发抖。
两个衙役手里握着长刀,厉声道:“都老实点!县尉大人马上就来问话,敢隐瞒半个字,有你们好受的!”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县尉周武穿着藏青官袍,腰束玉带,迈着方步走进来。
他扫了眼缩在角落的人群,眉头皱了皱,冲旁边的典史抬了抬下巴:“人都齐了?名单对得上?”
“回大人,都齐了!”典史赶紧递上一张纸,“这是捕头从街坊那摸来的名单,都是和那些反贼沾亲带故的。”
周武接过名单,突然停在“洛老汉”三个字上——这姓他有印象,上个月刚被抓的那个不良人,就姓洛。
他抬头看向人群,目光落在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身上,“你是洛进的爹?”
老头闻言身子一僵,连连点头:“是、是小老儿……官爷,我儿早就跟我们断了联系,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不良人啊!”
“不知道?”周武冷笑一声,“他上个月偷偷回来看你,街坊都看见了!说,他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其他不良人的落脚点?”
“还有,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老头吓得双手直摆:“没、真没有!他就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爹多保重’,转身就走了!我连他手都没碰着啊!”
周武眼神一沉,冲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立刻上前,架起老头的胳膊就往刑架上拖。
老头吓得哭喊起来:“官爷饶命!我真不知道啊!”
“拖下去,先打二十棍!”周武背过身,声音冰冷,“什么时候肯说,什么时候停。”
棍子落下,老头的惨叫声在刑房回荡,角落里的妇人们吓得捂住孩子的耳朵,有个年轻媳妇忍不住哭出声: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官爷高抬贵手……”
“闭嘴!”周武回头瞪了她一眼,刚要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大人,县令大人来了!”
周武赶紧整理了下官袍,迎出门去。
县令张安大着肚子,慢悠悠走进来,目光扫过刑房里的场景,嘴角带着笑意:
“周县尉,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回大人,”周武弓着身子回话,“这些人嘴硬得很,目前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不过卑职看那个洛老汉,像是知道点什么,就是不肯说。”
张安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不良人,斩草要除根!”
“这些家属看着老实,保不齐心里都藏着话——只要能从他们嘴里抠出半个不良人的落脚点,哪怕是个小喽啰的藏身地!”
“咱们俩的功劳簿上,可就添上浓浓的一笔了。”
他说着,走到那个抱着半岁孩子的妇人面前,蹲下身,语气放缓了些:“这位娘子,我知道你委屈。”
“可你想想,你男人是不良人,那是反贼啊!”
“你要是能说出他常跟谁来往,或者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要去什么地方,本官可以保你和孩子平安,还能给你点银子,让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妇人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了看张怀安,又看了看角落里被打得直抽气的老头,嘴唇动了动:
“我、我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就说让我好好带孩子,别的什么都没说……”
张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站起身,拍了拍周武的肩膀:
“周县尉,看来软的不行,就得用硬的。别心疼,这些人跟不良人沾了边,就不是什么善茬。”
“仔细审,每个都别放过,哪怕是个娃娃,说不定都能听着点什么。”
周武连忙应下:“卑职明白!一定仔细审,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张安又扫了眼刑房里的人,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转身往外走:“有消息立刻报给我,这功劳,咱们可得抓住了。”
门被关上,刑房里的光线暗了些。
周武看着缩在角落的人群,眼神一寒,冲衙役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接着审!一个个来,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很快棍声、惨叫声再次响起,混着孩子们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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