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汴州皇宫御书房
夏鲁奇刚要退下,门外突然传来内侍总管敬忠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
“大王,汉王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奴才拦了几次,可汉王殿下说……若是见不着您,他便在门外跪到天亮,哪怕冻僵了也不挪步!”
徐墨闻言,眉头微挑。
他转身看向殿门,心下有些疑惑:“刘??这个时候来?!”
随后他对夏鲁奇递了个眼色,“你先起身,一旁候着。”
随即对门外道,“让他进来。”
“是。”敬忠的声音松了口气,不多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刘?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身上已换了一身素色锦袍,褪去了白日里那身略显张扬的朝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舟车劳顿数日赶到汴州,昨日却又在大殿上受了惊吓,休息不足所致。
他一进殿,目光一看到徐墨,便“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听得敬忠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乾王!臣刘?,求您听臣一句解释!”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瞬间就红了一片。
“昨日殿上之事,是臣糊涂,没能说清缘由,绝非对乾王您有半分不敬,更不敢对汴州会盟有任何意见!”
徐墨没说话,只是走到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拨着浮茶。
他对刘?本就了解不多,只从暗卫的禀报中得知此人在岭南称王,性格懦弱,又爱耍些小聪明,当年与李嗣源结盟,不过利欲熏心。
昨日在大殿上诘问他,不过是借他敲打其他诸侯——毕竟吴王杨溥沉默寡言,蜀王孟知详表面毛躁,实际心思深沉。
唯有刘?最为软弱,最适合做那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刘?见徐墨不搭话,心里更慌了,膝行两步,继续说道:“臣那岭南之地,确实偏远。”
“从番禺到汴州,要两月有余。臣接到诏令时,本想即刻动身,可偏偏赶上岭南暴雨,冲毁了三条官道,桥梁也被冲塌了两座。”
“臣只能绕路,日夜兼程,连换马都不敢耽搁,才勉强在会盟前赶到汴州。臣真不是故意来晚,更不是摆什么汉王的架子!”
“臣知道,如今这天下,能撑起大唐正统的,唯有乾王您啊!”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徐墨的神色,见徐墨依旧面无表情,便接着说道:
“臣的汉国弱小,比不上吴王的富庶,也比不上蜀王的险峻。可臣对大唐的忠心,对乾王您的忠心,绝不比任何人少!
“当年臣一时糊涂,听了李嗣源那逆贼的花言巧语,与他有过一纸盟约!”
“可后来臣幡然醒悟,当即就把李嗣源派来的使者斩杀,以示臣之心意!”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绢帛,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乾王您看,这是臣斩杀那逆贼使者搜出的书信,臣特意带来,献给乾王!”
敬忠上前,接过绢帛,呈给徐墨。
徐墨打开看了两眼,上面确实是李嗣源与刘?的通信,内容与暗卫曾经送来的情报并无二致,算不上什么新鲜东西。
他将绢帛放在案上,终于开口,声音平淡:
“汉王起来吧,孤知道你忠于大唐。殿上的话,不过戏言尔。”
刘?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抬起头:“乾王您……您不怪罪臣了?”
“孤从未怪罪过你。”徐墨道。
“如今漠北铁骑压境,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肯为大唐出力,为孤出力,往日的些许误会,孤自然既往不咎。”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深吸一口气,却再次跪倒在地,声音铿锵有力:
“乾王放心!臣愿出兵三万,助岐御敌!三日内,必定将三万精锐送至汴州,随大王驰援泾州!”
“若是臣做不到,臣愿提头来见!”
“三万?”徐墨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可是看过暗卫的密报。
汉国总兵力不足八万,其中精锐不过四万,刘?竟然开口就说要出兵三万,这意味着他要把国中大半精锐都调出来。
夏鲁奇也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刘?——他常年征战,对兵力虚实最是敏感,汉国的实力他也有所耳闻。
三万兵马,对刘?来说,几近倾国之力了。
徐墨放下茶盏,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刘?,语气带着审视:“汉王倒是大方。”
“只是孤听闻,汉国兵力不过八万,你若出兵三万,国中可就兵力空虚了。岭南虽偏,可也有不少山贼流寇,若是后方生乱,你该如何应对?”
刘?却像是早有准备,抬起头,脸上满是坚定:“臣不怕!臣相信,只要臣真心为乾王效力,乾王必定会护汉国周全!”
徐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也没说话,只是示意刘?继续说下去。
刘?见徐墨没有反驳,心中大喜,连忙趁热打铁,语气愈发恳切:“乾王您有所不知,臣自幼丧父,是母亲拉扯长大的。”
“这些年在岭南称王,看着风光,可夜里辗转反侧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个主心骨。”
“直到昨日在大殿上,面见您的真容,心下一颤……”
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汗。
“那一刻,臣突然就想起了臣的父亲!”
“乾王对臣的敲打,就像父亲对儿子的教诲,臣非但不怨,反而觉得暖心!臣……臣这心里,竟生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
说到这里,再次重重磕头,额头的血渍蹭在石板上:“乾王!若是您不弃,臣愿认您为义父!”
这番话一出,殿内瞬间死寂。
夏鲁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他实在没想到,一个诸侯竟能卑微到如此地步,为了自保,连“认比自己小的人做义父”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一旁的敬忠更是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徐墨脸上原本隐隐含着的玩味之色渐渐褪去。
他看着跪在地上、头不敢抬的刘?,心里清楚,他不过想攀附自己,保住他的汉王爵位和岭南封地。
可他没想到,刘?的谄媚和无耻,竟会到如此地步。
刘?见徐墨不说话,心里更慌了,连忙补充道:
“臣愿将岭南的军政大权悉数交予您,汉国的赋税、兵马,全由您调配!臣只做个闲散的藩王,替您镇守岭南!
“臣还听闻大王有一世子,尚未足岁,聪慧可爱……”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谄媚:“若是您肯收臣为义子,那世子便是臣的义兄!”
“日后世子长大,臣定当像辅佐您一样,辅佐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还会让岭南的百姓都知道,乾王是臣的义父,世子是臣的义兄!”
徐墨却始终神色平静,烛火照在他脸上,看不清喜怒。
良久,徐墨才摆了摆手,“好了,言过了,你我皆是王爵,父子相称,乱了礼法!”
“退下吧!”
“是!臣告退!”刘?这才悻悻开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夏鲁奇走到徐墨面前,拱手道:“大王,这刘?……未免太过无耻。为了自保,竟能说出认您为父的话,实在是……”
“无耻?可他的无耻,恰恰是最容易掌控的。”
徐墨抿了一口茶,随后淡淡开口,“他趋炎附势,说明他怕死;他谄媚逢迎,说明他想攀附强者。”
“只要孤能一直保持强势,他就会一直听话。岭南虽偏,却也有几万兵马,还有海路之利,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
夏鲁奇这才明白:“大王英明!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徐墨微微颔首,对夏鲁奇说道:“岐国已撑不住多久了,三万骑兵明日一早就出发,直奔泾州!”
夏鲁奇郑重地点头:“末将明白!”
“好了。”徐墨道,“你下去吧,好好准备。”
“是!末将告退!”夏鲁奇躬身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徐墨一人。
他坐回位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的谄媚,孟知详的急切,杨溥的观望,还有李茂贞的固执,李嗣源的勾结……
这乱世,就像一盘棋局,而他,要做那个执棋的人。
烛火再次跳动起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出了他身后那张贴在墙壁的《大唐疆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