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如今的乾国朝堂因吴国称臣而洋溢着轻松的氛围,那么远在西南的蜀国,就充斥着压抑。
成都,蜀王府,殿内
孟知详端坐于主位,他环视着下方面色凝重的心腹重臣,这些曾与他一同打下这蜀地基业的肱骨,如今脸上也难掩惶惑。
终于,他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诸公,徐墨迁都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已成。”
“三晋之地,尽入其彀中;吴、汉两国,卑辞厚币,屈膝称臣。其势之滔天,锋芒之锐利,恐怕已远甚于昔日的梁贼朱温。”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道出了那个所有人都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恐惧:
“乾国下一步的兵锋所向,怕是直指我蜀?今日召诸位前来,为议一条后路。”
殿内响起一阵抽气声。
“后路”二字从蜀王口中说出,其分量足以让任何人的心沉入谷底。
孟知详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说出了他苦思良久的险棋:“中原诸国,或灭或降,已无我盟友。为今之计,唯有向北!”
“孤欲割让秦、凤、阶、成四州之地于漠北,换取出兵牵制。漠北铁骑纵横草原,若得其援手,或可让我蜀国有一线喘息之机。”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泣声道:
“大王,不可啊!此四州乃我蜀国北面门户,山险关固,一旦有失,成都平原便门户洞开!岂能轻易予人?”
然而,孟知详似乎心意已决,他摆了摆手,目光投向坐在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中年文士——他最倚重的谋士,赵季札。
此人身形瘦削,面容清癯,唯有一双眼里含着精光。
赵季札感受到孟知详的目光,缓缓起身,他并未直接反对,而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分析道:
“大王之虑,乃存国之道,季札明白。然而,与漠北结盟,有几大难关,近乎无解。”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地理之隔。蜀地与漠北之间,横亘着秦岭、陇山等千里险峻山脉,道路崎岖,大军行进,非数月不能至。远水,如何能解这近渴?”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愈发沉重:
“其二,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大王难道忘了,晋国是如何灭亡的吗?”
“晋为换漠北支持,割让燕云十六州,可谓代价惨重。然则晋阳城破,国祚倾覆之时,漠北大军何在?”
“他们乐见中原内耗,坐收渔利,却绝不会在我等生死存亡之际,劳师远征。届时,地割了,援军却杳无踪影,我蜀国岂非人地两失,徒为天下笑?”
孟知详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不禁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若依先生所言,借兵漠北是绝路,那……那我蜀国,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一股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群臣。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赵季札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话锋一转:“大王,绝处未必不能逢生。漠北之路不通,我们何不将目光转回中原?”
“转回中原?”孟知详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中原还有谁能与徐墨抗衡?”
“明面上没有了,但暗处依旧有。”
赵季札正色道,“乾国如今以势压人,强迫汉、吴两国称臣,看似四海宾服,实则隐患重重。尤其是吴国!”
他分析道:“据我们在广陵的细作传回的消息,吴国朝堂对于向乾国称臣纳贡之事,反对之声极为激烈。”
“若非老吴王杨溥凭借多年威望,力排众议,强行压下,此事绝难成功。”
“毕竟,各大氏族、地方豪强,谁愿意头顶上凭空多一个乾国来指手画脚,分走他们的权力和利益?”
孟知详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即便如此,吴王已下令称臣,又能如何?”
赵季札微微一笑,抛出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因为吴国的兵权,大半并不在老吴王手中,而在周本之手!此人起于行伍,性格刚烈,对吴国忠心耿耿,绝非屈居人下之辈。”
“据密报,他对称臣之事极为不满,其子周邺更是曾怒斥此为‘屈辱’。”
“吴国这‘臣服’之下,可不真不切。”
他顿了顿,继续扩大合纵的蓝图:“再说那南汉刘?,此人向来首鼠两端,他如今称臣,不过是畏惧乾国兵锋的权宜之计。”
“若大王能秘密联结吴国,竖起抗乾大旗,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刘?见有利可图,未必不会趁机反噬,从背后捅徐墨一刀!”
最后,他甚至提到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还有,大王莫要忘了李嗣昭。他虽败,却未死,更未降!此人乃是李嗣源的族弟,在河东旧地将领中颇有声望。”
“徐墨虽得三晋之地,但根基未稳,李嗣昭多次作乱,又屡次逃脱围剿。他同样可以为我们所用。”
经赵季札一番纵横捭阖的分析,大大让孟知详和殿内众臣看到了希望!
…………
夜色已经深了,草原上凛冽的寒风呼啸着。
大元帅耶律尧光的金帐内,灯火已熄,只有帐外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不时传来。
耶律尧光已在睡梦之中。
突然,一道极为细微的异响发出。
他常年征战养成的本能使得他瞬间清醒,肌肉紧绷,猛地低喝道:“谁?!”手已悄然摸向枕下的弯刀。
帐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大元帅,述里朵王后密召,请即刻入帐。”
耶律尧光心中有疑。
母后深夜密召,为何不派贴身内侍,反而派一个声音陌生的女子?
他不动声色,一边缓缓坐起,一边沉声回道:“知道了,你退下等候,本王更衣便来。”他紧握着冰冷的刀柄,全身戒备。
然而,帐外那人并未退去,反而停留在原地。
突然!
一道凌厉的劲风毫无征兆地袭至身前!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贴身而至。
他甚至来不及将弯刀完全拔出,那人五指便精准地点中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耶律尧光身体一僵,整个人还保持着半坐起身、意图刺击的姿态,却已经动弹不得,只是眼中充满了惊怒。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被惊动的护卫的询问声:“大元帅!您没事吧?方才似乎有异响!”
此时,真正的耶律尧光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一个身形与他相仿,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人。
迅速在他身上搜索着什么,随即,那人脸上肌肉一阵细微的蠕动变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在短短几瞬之内,变作了与他耶律尧光一般无二的面容!
那“耶律尧光”整理了一下衣袍,再开口时,连声音语调都与本尊别无二致。
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沉声道:“无事!刚才做了个噩梦,惊醒了而已。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
门外的护卫不疑有他,立刻应道:“是!大元帅恕罪!”脚步声渐渐远去,帐外恢复了安静。
化作耶律尧光的那人,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僵卧在榻上、意识开始模糊的真正大元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