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熏香袅袅,试图驱散春日里顽固的寒意,却更添几分沉闷。王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手中捧着一卷《女则》,目光却久久未曾移动分毫。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
一名心腹宫女悄步而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皇后执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缓缓抬起眼,面上依旧维持着中宫皇后应有的端庄与平静,甚至唇角还努力牵起一丝惯常的、温和的笑意。
“武昭仪为陛下诞育皇嗣,乃宫中大喜。”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按制,加赐锦缎二十匹,东珠十斛,玉如意一对,着内侍省即刻送往漪澜殿,务必要让昭仪好生将养。”
“是,娘娘。”宫女领命,躬身退下。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王皇后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良久,那卷《女则》终于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她缓缓靠向凤座椅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起来。
殿内烛火跳跃,在她保养得宜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无子……这是她心中最深、最无法愈合的创口,是她母仪天下却始终无法真正安坐凤座的根源。往日,她尚可凭借“贤德”之名与皇后尊位勉力支撑,平衡着萧淑妃的嚣张与武媚的潜在威胁。可如今,武媚竟一举得男!
那一声皇子的啼哭,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她最脆弱的地方。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凭借子嗣步步高升的武昭仪,将如何一点点蚕食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权威,如何将“贤德”这层最后的遮羞布彻底撕碎。
“娘娘……”另一名老嬷嬷担忧地上前。
王皇后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话。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瞬间的脆弱与恐慌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去,”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传信给本宫兄长,让他……设法联络几位御史台的官员。还有,留意萧淑妃那边的动静,看她有何反应。”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武媚母子,必须设法遏制。哪怕……动用一些她曾经不屑使用的手段。
与立政殿的死寂冰冷截然不同,萧淑妃所居的绮云殿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风暴。
“哗啦——哐当——!”
名贵的越窑青瓷花瓶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紧接着是玉器、琉璃盏、铜镜……所有触手可及的物件都成了萧淑妃发泄怒火的牺牲品。她鬓发散乱,珠钗斜坠,原本美艳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母兽。
“贱人!那个妖尼!她怎么敢!她怎么配生下皇子!!”尖利的咒骂声几乎要刺破殿宇的穹顶,伴随着又一声巨大的碎裂声。
宫人们跪伏一地,瑟瑟发抖,无人敢上前劝阻。谁都知道,此刻的萧淑妃就是一座喷发的火山,触之即死。
“陛下!陛下定然被她迷了心窍!还有王皇后那个蠢货!装什么贤良淑德!若不是她无能,怎会让那贱人有机会爬上来!”萧淑妃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立政殿的方向厉声叫骂,随即又将怒火转向漪澜殿,“还有那个小孽种!凭什么!本宫的素节才是陛下最该看重的皇子!”
她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一个心腹太监:“去!给本宫父亲传信!告诉他,宫里要变天了!让他联络我们在朝中的人,绝不能让那贱人和她的儿子好过!还有,给本宫盯死漪澜殿,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她喘着粗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窗外漪澜殿的方向,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能淬出毒液。
“武媚……你给本宫等着!你以为生了儿子就能一步登天?做梦!这后宫,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本宫倒要看看,你这个儿子,能不能养得大,能不能活得久!”
妒火焚心,已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最恶毒的报复欲望。她绝不会坐视武媚凭借皇子崛起,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她也绝不会让那对母子安稳度日。
一后一妃,一冰一火,心态迥异,却因漪澜殿中那一声婴儿的啼哭,同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并将因此做出更加激烈的应对。长安后宫的风暴,随着李弘的降生,正式拉开了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