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冬,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岁末的肃杀寒气中,然而皇城大内,尤其是皇后所居的寝殿内外,却弥漫着一种与节令无关的、焦灼而炽热的期盼。宫人们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踏在棉絮之上,唯恐惊扰了殿内那位尊贵无比的产妇。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熏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
武则天躺在锦帐深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发丝黏在颊边,她紧抿着唇,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宫缩阵痛,指甲几乎要掐入身下的软褥。然而,即便是在这女子最虚弱、最本能痛苦的时刻,她那双凤眸深处,依旧维持着一丝惊人的冷静与清明。这不仅是生育子嗣,更是一场关乎国本、关乎她权力根基能否更加稳固的战役。她耳中能听到殿外隐约传来的、属于皇帝李治那熟悉的、略显焦躁的踱步声。
李治确实罢朝一日,守候在寝殿之外。他身披紫貂大氅,却仍觉得这外殿过于空旷寒冷。御医、稳婆、宫女们如同无声的流水般在他眼前穿梭,每一次殿内传来的细微响动都让他心神不紧。他时而坐下,时而又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紧闭的殿门前,侧耳倾听,眉宇间交织着期待、焦虑,还有一丝中年再得嫡子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内侍监小心翼翼地上前劝他稍坐,保重龙体,却被他挥手屏退。此刻,没有什么比殿内母子平安更重要。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终于,在午后时分,一声极其洪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破开阴云的阳光,猛地从内殿传了出来,清晰地穿透门扉,响彻在外殿每一个角落!
李治浑身一震,猛地向前一步。
紧接着,内殿门扉轻启,一位鬓发微乱、却满脸堆笑的资深稳婆快步走出,利落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恭喜大家!贺喜大家!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为陛下诞下一位健壮的小皇子!母子平安!”
“好!好!好!”李治连道三声好,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喜悦红光,多日来的担忧顷刻间化为乌有。他再也按捺不住,不等宫人完全引路,便迫不及待地掀帘踏入内殿。
殿内血气未散,却已被浓郁的安神香气覆盖。武则天疲惫地靠在枕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但眼神却在看到李治的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丝完成重任后的松弛与淡淡的邀功之意。
“媚娘,辛苦你了!”李治快步走到榻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充满了疼惜与感激。
宫人早已将清洗包裹妥当的新生儿抱了过来。李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襁褓,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他低头细看,只见这初生的婴儿虽皮肤尚红,皱皱巴巴,但哭声止住后,竟能微微睁开一线眼缝,那额头饱满,下颌圆润,在李治眼中,竟是“丰颔广颐,似有贵兆”。
“朕之嫡子,生于永徽之末,正当万象更新之际,”李治越看越喜,抬头对武则天,亦是向满殿宫人宣布,“此子,便命名为‘显’!李显!”
“显……”武则天轻声重复,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深邃的笑意。此名寓意彰显、显赫,正合她心意。
“传朕旨意,”李治怀抱幼子,意气风发,“合宫上下,悉心照料皇后与皇子,皆赐厚赏!”
“谢陛下恩典!”殿内宫人齐刷刷跪倒,喜悦的声浪终于冲破了之前的紧张与沉寂,迅速蔓延至整个宫廷。麟趾兆祥,一位注定将在大唐史册上留下深刻印记的皇子,就在这冬日暖阁与帝后共同的期盼中,降临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