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姝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
她猛地坐起,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尚无隆起之态。
“荡儿...”她喃喃低语,眼中满是惊惧。
梦中,她的荡儿,那秦国力能扛鼎的勇士,在周王畿的宫殿前面色涨红,双目凸出,重鼎轰然落下,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然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她被囚禁在冷宫,听着宫人窃窃私语,说秦国已立新君,而她也从高高在上的王后沦为阶下囚。
“不!”芈姝攥紧锦被,指甲几乎戳破上好的丝绸。
寝殿内烛火摇曳,熟悉的陈设让她逐渐清醒。这不是她晚年被囚的冷宫,这是...这是她刚被诊出有孕时的居所?
“王后醒了?”贴身侍女慧姑闻声而入,见她面色苍白,忙上前关切,“王后可又是梦魇了?自打有孕以来,您总是睡不安稳。”
芈姝怔怔地望着慧姑,这张尚显年轻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重叠。慧姑,她最忠心的仆从,陪她走过辉煌,也伴她度过囚禁岁月,最终病逝在她被囚的第三个冬天。
“现在是什么年份?”芈姝声音沙哑。
“王后,是惠文王九年啊。”慧姑疑惑地回答,“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召太医看看?”
惠文王九年......芈姝心中计算着,这正是她怀上荡儿的年份。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起点。
“不必。”芈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王昨夜宿在何处?”
慧姑面露难色,低声道:“大王...宿在承明殿,批阅奏折至深夜。”
芈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世她信了这说辞,直到后来才知,那一夜赢驷是在芈月的少使宫中。她的好妹妹,在她有孕时,早已与她的丈夫暗通款曲。
但这一世,不同了。
“为我更衣,我要去见大王。”芈姝起身,声音坚定。
“王后,如今您有孕在身,应当好生休息...”慧姑劝阻。
“正因我有孕在身,才更应关心国事。”芈姝眼神锐利,“秦国未来的太子在我腹中,我岂能如寻常妇人般只顾安胎?”
前世她太过天真,以为有了嫡子便能稳固地位,却不知在这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容。二十出头的芈姝,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尚未被嫉妒与仇恨侵蚀容颜。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王后今日想梳什么发髻?”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凌云髻。”芈姝淡淡道,“配九凤衔珠冠,着玄色赤缘深衣。”
侍女们面面相觑。王后平日偏爱柔美装扮,今日为何选择如此庄重甚至略带威仪的服饰?
但当芈姝穿戴整齐,站在镜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镜中的王后雍容华贵,眉目间是不容侵犯的威仪,竟与大王有几分神似。
“走吧。”芈姝转身,裙裾曳地,步步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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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内,秦王赢驷正在批阅奏章。听闻王后求见,他略显惊讶地抬头。自芈姝有孕,她便鲜少离开寝宫,更不用说主动来承明殿。
“传。”他简短道,目光仍未离开竹简。
芈姝步入殿内,行礼如仪:“妾身参见大王。”
赢驷抬头,看见她的装扮,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王后有孕在身,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他放下竹简,打量着眼前的妻子。不过数日未见,她似乎变了个人。往日那种小女儿般的娇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他的沉稳与威仪。
“谢大王。”芈姝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赢驷的审视,“妾身昨夜思及一事,事关秦国社稷,故特来与大王商议。”
“哦?”赢驷挑眉,“王后请讲。”
“妾身听闻,魏国近来频繁与齐国往来,恐有不利于秦之举。”芈姝缓缓道,“魏夫人身为魏国公主,在秦宫多年,深得大王信任。然血脉相连,若他日秦魏交恶,恐魏夫人处境为难。”
赢驷眯起眼睛:“王后是何意?”
芈姝微微一笑:“妾身以为,为免魏夫人左右为难,不如早日送她回魏国省亲,以示秦魏之好。同时,也可请魏夫人代为传达大王对魏王的问候。”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要将魏夫人支开秦国权力中心。前世,魏夫人处处与她作对,更是多次陷害芈月,惹出不少风波。既然迟早要除掉,不如趁早下手。
赢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王后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
芈姝垂眸:“为人母者,当为子计深远。妾身腹中若是公子,便是秦国嫡长子,未来社稷所系。妾身不得不思之更多。”
这话戳中了赢驷的心思。他多年来子嗣不旺,对芈姝这一胎寄予厚望。
“王后思虑周详。”赢驷点头,“便依王后所言,让魏夫人回魏省亲。”
“谢大王。”芈姝行礼,忽然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妾身昨日听闻一趣事,说楚国那位号称已故的左徒黄歇,原来尚在人间,目前在齐国为客卿。想不到坠崖之人,竟能生还,真是奇事一桩。”
赢驷手中竹简微微一顿:“黄歇未死?”
“正是。”芈姝笑道,“芈月妹妹若知晓此事,定会欣喜万分。她与黄歇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当年听闻黄歇死讯,她悲痛欲绝,如今得知故人尚在,想必是上天垂怜。”
她仔细观察赢驷的反应。前世,赢驷对芈月的感情始于对她才智的欣赏,而后才逐渐深陷。若在此时让芈月知道黄歇未死,以芈月重情的性子,必会想方设法与黄歇团聚。如此一来,既可成全那对有情人,又可避免芈月日后与赢驷产生纠葛,一箭双雕。
赢驷面色如常,只淡淡道:“确是奇事。王后与芈月姐妹情深,特地来告知此事?”
芈姝叹息:“妾身与月儿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见她为情所困,妾身心中不忍。若她能与心爱之人团聚,妾身愿成人之美。”
赢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点头:“王后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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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承明殿出来,芈姝直接前往芈月居住的少使宫。
少使宫规模不大,陈设简朴,与王后宫殿不可同日而语。芈姝步入庭院时,芈月正在院中读书,见王后驾到,忙起身相迎。
“月儿参见王后。”芈月行礼如仪,姿态恭谨。
芈姝打量着眼前的妹妹。此时的芈月不过二八年华,眉眼灵动,尚带着几分稚气,远非后来那个权倾朝野的秦宣太后。
“妹妹请起。”芈姝亲手扶起她,笑容温和,“你我姐妹,何须多礼。”
二人入内坐下,芈姝关切地问了芈月起居,又赐下不少珠宝绸缎,方才转入正题。
“月儿,姐姐今日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芈姝握住芈月的手,目光真诚,“你听后切莫激动,务必保重身子。”
芈月疑惑:“王后请讲。”
“黄歇...他没有死。”
芈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什、什么?”
“黄歇未死。”芈姝重复道,“他当年坠崖后被高人所救,如今在齐国为客卿,声名鹊起。”
芈月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他...他真的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芈姝紧握她的手,“姐姐知道你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如今得知他尚在人间,特来告知于你。你若想与他团聚,姐姐可助你一臂之力。”
芈月怔怔地看着芈姝,忽然跪倒在地:“王后恩德,月儿没齿难忘!只是...月儿如今是秦宫少使,如何能离开秦国?”
芈姝扶起她,柔声道:“你本就不是自愿入秦,不过是为陪伴姐姐而来。如今姐姐已在秦国立稳脚跟,你何必再留在这深宫虚度青春?至于名分...姐姐自有办法让大王解除你少使之位,许你自由。”
芈月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这一路上关卡重重,我如何能出得了秦国边境?”
“这你不必担心。”芈姝微笑,“姐姐既答应助你,自然会安排妥当。只是...此事须得机密进行,一旦走漏风声,不但你我性命难保,连黄歇也会有危险。”
芈月重重点头:“月儿明白!一切听凭王后安排!”
离开少使宫,芈姝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欣喜若狂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成全芈月与黄歇,既能让芈月永远离开秦国,又能赢得成人之美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至于赢驷...芈姝抚上小腹。这一世,她不再奢求那个男人的真心,她只要权力,只要她的荡儿能平安继位,成为秦国真正的王。
回到寝宫,芈姝召来心腹:“传信给齐国那边的人,设法让黄歇知道,芈月在秦宫一切安好,且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是,王后。”
芈姝望向窗外,秦宫的屋檐层层叠叠,如猛兽蛰伏。她深知,要改变前世的命运,仅仅送走芈月还不够。魏夫人、虢美人、孟昭氏...那些曾与她为敌的女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第一步,就是那个痴恋赢驷的魏夫人。
“慧姑,”芈姝轻声唤道,“前几日魏国进献的那批珍宝中,是否有一对赤金点翠如意?”
“回王后,确有一对。”
“将它们赐予魏夫人,就说...本宫念她思乡情切,特赐此物以慰乡愁。”芈姝眼中闪过冷光,“亲自交到她手上,务必让她日日摆在寝殿醒目处。”
那对如意早已被她派人用特殊药物浸泡,日久天长,会慢慢侵蚀人的神智,最后令人疯癫而死。前世她就是用这种方法除掉了虢美人,这一世,不过是换个对象罢了。
慧姑领命而去。芈姝独自站在殿中,手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腹部。
“荡儿,这一世,母后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她低声自语,“你会成为秦国最强大的王,而母后,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殿外,秦宫的钟声响起,沉重而悠远,像是命运的鼓点,又像是新时代的序曲。
芈姝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