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祭祀那日,天色阴沉。芈姝坐在马车里,能听见车轮压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她撩开车帘一角,看见芈月的马车跟在后面,再后面是护卫的骑兵。
“都安排好了?”芈姝问坐在对面的珊瑚。
珊瑚点头:“祭台已经清场,巫祝会配合。黄歇的人也到了,扮成往来商旅。”
芈姝放下车帘。她今日特意穿了素净的深衣,头上只簪一支玉簪,看起来真像是去祭祀的。
祭祀之处在咸阳城外十里处的祭坛,是秦国祭祀天地之所。车驾到时,巫祝早已带着侍从在祭坛外等候。
“臣恭迎王后。”巫祝躬身行礼。
芈姝扶他起身:“有劳巫祝。本宫今日来为妹妹祈福,还望天地保佑。”
她说话时看了眼芈月。芈月今日面色有些苍白,紧紧握着随身的一个小包袱,那里装着她这些日子攒下的细软。
祭坛周围香烟缭绕。芈姝先在主祭坛行了祭礼,又献了祭品。巫祝请她去偏殿休息,她借口想独自静心,让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偏殿很简朴,只有一张榻,几个蒲团。芈姝在蒲团上坐下,听着窗外风吹松柏的声音。
约莫一炷香后,珊瑚悄悄进来。
“人见到了。”她低声说,“是黄歇的门客,叫季咸。他说黄歇已经在边境等候,只要芈月少使出了咸阳,他们就有办法接应。”
“可靠吗?”
“奴婢试探过了,对得上暗号。他还带了黄歇的信物。”珊瑚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芈月当年送给黄歇的那块。
芈姝接过玉佩看了看:“让芈月过来,你守在门外。”
芈月进来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姐姐...”她跪坐在芈姝面前,“我都准备好了。”
芈姝把玉佩递给她:“黄歇派人来了,这是信物。”
芈月接过玉佩,手指微微发颤:“真的是子歇...”
“三日后,宫中会有一批采买的宫人出城。你扮作宫女混在其中,到了城外自有人接应。”芈姝说得很平静,“记住,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秦宫少使了。”
芈月抬头看她:“姐姐为何要这样帮我?”
芈姝看着窗外:“就当是...还你一个自由。”
这是真话,虽然不全是。送走芈月,对她,对芈月,对赢驷,都是最好的选择。
芈月叩首:“月儿此生,绝不会与秦国为敌。”
“起来吧。”芈姝扶她,“回去后照常过日子,别让人起疑。”
芈月起身,犹豫了一下:“那灵茵...”
“她活不过今晚。”芈姝淡淡道。
芈月脸色一白,却没说什么。她知道这是必须的。
送走芈月,芈姝又在偏殿坐了一会儿。她摸着微隆的腹部,能感觉到孩子在动。
“荡儿,”她轻声说,“母后今日又为你扫清了一个障碍。”
回宫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芈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能听见珊瑚在和护卫队长说话。
“王后累了,走慢些。”
车驾缓缓前行。快到宫门时,一个内侍骑马追来,说是大王请王后去承明殿。
芈姝睁开眼,整了整衣襟:“知道了。”
承明殿里,赢驷正在看地图。见芈姝进来,他招手让她上前。
“王后看看这个。”他指着地图上魏国的那几座城池,“张仪这次立了大功。”
芈姝看着地图上新划入秦国的疆土:“恭喜大王。”
赢驷转头看她:“祭祀可还顺利?”
“很顺利。”芈姝说,“妾身为妹妹求了平安,愿她此去一路顺风。”
赢驷点头:“三日后宫中采买,让她跟着出去吧。寡人已经吩咐过了。”
芈姝心中一动。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
“谢大王。”
赢驷看着她,忽然问:“王后可会想念这个妹妹?”
芈姝沉默片刻:“会。但比起让她在宫中郁郁寡欢,妾身更愿她在宫外活得自在。”
这是真话。前世芈月在宫中的那些年,何尝快乐过?
赢驷没再说什么,挥手让她退下。
回到椒房殿,玳瑁迎上来,神色慌张:“王后,灵茵...死了。”
芈姝挑眉:“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井。”玳瑁压低声音,“但奴婢听说,是珊瑚她...”
“够了。”芈姝打断她,“一个宫女失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玳瑁会意,不敢再多言。
珊瑚晚些时候回来复命,身上还带着水汽。
“处理干净了?”芈姝问。
“是。奴婢在她房里发现了这个。”珊瑚递上一块绢布,上面写着芈月离宫的详细计划。
芈姝将绢布在灯上点燃:“看来魏夫人到死都不安分。”
“要告诉芈月少使吗?”
“不必。”芈姝说,“让她安心准备吧。”
三日后,天还没亮,芈姝就醒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宫门的方向。这个时辰,芈月应该已经混在采买的宫人中间出宫了。
“王后,”慧姑轻声说,“再用会儿吧。”
芈姝摇头:“准备梳洗吧。今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她像往常一样梳妆打扮,用早膳,然后去太后宫中。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中午时分,少使宫传来消息,说芈月少使病了,不见外人。这是芈姝早就安排好的,为了给芈月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赢驷那边也没有动静。他照常上朝,批阅奏章,仿佛根本不知道少使宫里已经空无一人。
直到第三日,才有人上报芈月失踪的消息。
赢驷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令全城搜查。但谁都知道,三天过去了,人早就走远了。
当晚,赢驷来到椒房殿。
“她走了。”他说,语气平静。
芈姝低头:“是妾身管教无方。”
赢驷看着她:“王后真的不知情?”
芈姝抬头与他对视:“大王若怀疑妾身,妾无话可说。”
两人对视良久,赢驷终于移开目光:“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走了就走了。”
他走到案几前,看见芈姝新写的字。这次写的是“安”字。
“王后近来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谢大王夸奖。”
赢驷伸手轻抚她的腹部:“孩子还好吗?”
“很好。”芈姝说,“太医说,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
赢驷点头:“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至于芈月...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妾身明白。”
那晚赢驷宿在椒房殿。这是芈姝重生后,他第一次留宿。
黑暗中,芈姝听着身边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赢驷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没关系,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回到从前。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赢驷熟睡的脸上。芈姝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片平静。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轻轻放在腹部。
“荡儿,”她在心里说,“现在就剩下我们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