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雪小了些。
钱三江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熬得像兔子,但他整个人却精神亢奋。
他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份厚达百页的名单,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宁光县一百三十七个“隐形富豪”的全部信息,详细到他们谁家养的狗昨天多吃了半个馒头。
一卷巨大的规划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出了十二块黄金地段,每一块地的优势劣势、未来前景,都分析得头头是道,旁边还配上了极具煽动性的宣传语,比如“县长的邻居,未来的中心”、“买下这片地,子孙三代不用愁”。
还有一叠广播稿,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震惊!宁光县政府决定拍卖未来!》
《一夜暴富不是梦!县长喊你来捡钱!》
《成为人上人,你只需要举一次手!》
钱三江看着这些东西,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是底下那帮人被逼急了,也是在向他,向李默表功。
当然了这背后肯定也有李默的影子,要不然谁能写出这般惊世骇俗,甚至是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拿着这些东西,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敲开了李默的房门。
李默刚刚洗漱完毕,正在活动筋骨。
他接过那些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速度很快,但看得极其仔细。
钱三江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这位小爷不高兴。
“嗯,不错。”李默看完,点了点头,“马马虎虎还行吧,看来钱县长这把刀,果真够快。”
一句夸奖,让钱三江差点老泪纵横。
“宣传造势可以开始了。”李默将文件递还给他,“记住,要夸张,要离谱,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越是这样,他们越会好奇,越会来看热闹。”
“还有,放出风去,就说这次拍卖会,清河县的姚县长也会派代表团来观摩学习。”
钱三江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这是在告诉他们,这次拍卖是得到地区支持的,不是我们瞎搞!也是在敲山震虎,让他们不敢联合起来抵制!”
李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宁光县彻底炸了锅。
那辆被连夜修好的广播车,像个疯子一样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车顶上那个大喇叭用一种哭丧般的语调,循环播放着那些耸人听闻的广播稿。
墙上、电线杆上,甚至厕所的门板上,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宣传单。
整个宁光县的百姓,无论是缩在家里挨饿的灾民,还是躲在深宅大院里烤火的富商,都知道了一件事:县政府没钱了,准备卖身救灾了!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那些名单上的商人们。
县城最大的绸缎庄老板,人称“刘半城”的刘福贵,在他那间烧着地龙的奢华客厅里,气得把一个前朝的青花瓷瓶摔得粉碎。
“疯了!钱三江我看是彻底疯了!还拍卖政府工程?拍卖土地?他把国家的财产当成他家的了?还有那个什么狗屁总顾问,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也敢来宁光县指手画脚!”
客厅里,还坐着七八个宁光县有头有脸的商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刘老板说得对!这口子绝不能开!今天他敢卖地,明天是不是就敢直接抄我们的家?”一个做粮食生意的胖子,急得满头大汗。
“我看,他这就是一场鸿门宴!想把我们骗过去,再关门打狗!清河县那帮蠢货是怎么被坑的,我们都听说了!我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对!我们联合起来,谁也不去!我看他那个拍卖会怎么开!没有我们,他那些破地、破项目,卖给鬼去?”
“抵制!必须联合抵制!”
刘福贵阴沉着脸,一拍桌子。
“好!就这么定了!我刘福贵把话撂在这,明天谁要是敢去那个拍卖会,就是跟我们宁光县所有大商户作对!以后在宁光县,别想再做一分钱的生意!”
......
拍卖会定在第三天上午,地点在县政府的大礼堂。
礼堂里烧了四个大煤炉,但依旧挡不住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
钱三江和一众新提拔上来的干部们,早早地就到了会场。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强装镇定,但那游移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拍卖会开始只剩十分钟了,可偌大的礼堂里,除了工作人员,竟然空无一人。
一个商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张建国急得满头大汗,凑到钱三江耳边,“县长,情况不对啊,他们......他们好像真的联合抵制了。”
钱三江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李默。
李默却依旧神情淡然,仿佛眼前这空空如也的会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
“再等等。”他轻声说。
就在会场里气氛凝重到快要窒息的时候,礼堂门口,终于出现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刘福贵。
他带着那群商人,一个个昂首挺胸,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们不是来参加拍卖的,他们是来看笑话的。
刘福贵走到第一排,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冲着台上的钱三江怪笑一声。
“钱县长,好大的阵仗啊!!!怎么,这唱的是哪一出?要是请我们来看戏,也得有几个角儿吧?”
他身后的商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钱三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当场发作。
李默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刘福贵,而是走到了台前,拿起话筒,轻轻地敲了敲。
“各位来宾,各位乡亲。”他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我知道很多人今天来,是来看笑话的。
想看我李默的笑话,想看钱县长的笑话,想看宁光县政府的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些幸灾乐祸的脸。
“没关系。笑话,可以看。但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雪灾,总会过去!但宁光县的未来,要从今天开始书写。
今天在座的,谁能在这张白纸上,写下第一笔历史会记住他!宁光县几十万百姓,也会记住他!”
“废话不多说,下面开始拍卖第一样东西。”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立刻有工作人员,用一块红布盖着一个托盘,端了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李默一把掀开红布,托盘里放着的,不是什么地契图纸,而是一块崭新的,刻着字的牌匾。
“宁光县商业联合会,会长。”
李默指着那块牌匾,一字一顿地说道。
台下一片哗然。
“这算什么东西?一个空头衔,也想拿来换钱?”刘福贵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个会长,不仅仅是一个头衔。”李默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蛊惑力,“从今天起,宁光县所有与商业有关的大规划、项目审批,都必须先经过商会会长的审阅和同意。
虽没有一票同意权,但是却拥有实质性的一票否决权!
换句话说,谁当了这个会长,谁就掌握了未来宁光县商业的半壁江山!”
“轰!”
这话不亚于一颗炸弹,在所有商人脑子里炸开。
之前还满脸不屑的刘福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其他的商人们,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之前想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钱袋子,想的是如何抵制这次拍卖。
可李默一上来,就抛出了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拒绝的诱饵!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权!是未来在宁光县商场上的生杀大权!
谁掌握了这个位置,就等于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起拍价,五十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万!”李默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再次响起。
会场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商人都在飞快地盘算着。
五十万,买一个能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值不值?太值了!
可是谁第一个开口,就等于打破了他们之前“联合抵制”的誓言,会成为众矢之的。
刘福贵死死地盯着那块牌匾,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位置的价值。他想得到,做梦都想!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我出五十五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是城西开米铺的陈老鼠,一个平日里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的小商人。
刘福贵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狠狠地瞪了陈老鼠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但陈老鼠这一嗓子,彻底打破了僵局。
“六十万!”另一个商人立刻站了起来。
“七十万!”
“我出八十万!”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那些所谓的联盟、誓言,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商人们一个个红着眼睛,像疯了一样地举牌报价,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堆数字。
刘福贵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这个位置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猛地站起来,吼道:“我出一百五十万!”
全场为之一静。
但仅仅安静了三秒钟。
“一百六十万!”那个做粮食生意的胖子,也跳了出来,对着刘福贵拱了拱手,“刘老板对不住了,这个位置,我也想要!”
“你!”刘福贵气得浑身发抖。
“两百万!”
“两百二十万!”
“三百万!!”
价格一路狂飙,钱三江和他的手下们,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张着嘴,看着那些平日里哭穷哭得比谁都惨的商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会长位置,砸出天文数字般的真金白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最终,这块牌匾被刘福贵以三百八十万的天价,收入囊中。
他拿到牌匾的时候,手都在抖,脸色煞白,不知道是心疼钱,还是激动。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政府工程优先权、黄金地块优先权,更是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血腥厮杀。
等到最后一块‘头衔’被拍出,张建国颤抖着声音报出总金额的时候,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六百......六百七十三万!”
钱三江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幸福得晕过去。
他扭过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的少年。
眼神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敬畏和狂热。
这哪里是什么麒麟之才,这分明就是个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拍卖会结束,那些之前还叫嚣着要抵制的商人们,一个个围了上来,对着李默和钱三江,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李顾问真是年少有为,神机妙算啊!”
“钱县长领导有方,我们宁光县有救了!”
李默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他径直站起身,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到了钱三江面前。
“钱县长,钱有了。
接下来,该怎么把钱变成粮食,变成厚实棉衣,变成能让百姓活下去的东西,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说完,他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清瘦而孤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