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风更紧了。
小河村东头的土坯房里,李满囤一家三口的气氛,也跟外面的天一样,冷得能冻死人。
李富贵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那是被村民们打的。
他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桌上那五十块钱,像是盯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五十块!五十块!就他娘的五十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跳了一下,“李默现在是什么人?大英雄!清河县的大人物!
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点渣子,都够我们吃一辈子!他给灾区捐两万,眼都不眨,给我们家就五十?
我呸!这是打我们全家的脸!”
张翠兰坐在炕沿上,一边用唾沫搓着胳膊上的淤青,一边哭丧着脸附和,“就是说啊!没良心的小畜生!我们好歹是他大伯大娘,是长辈!
按老理儿,他就该把家产分我们一半!现在倒好,拿五十块钱当打发臭要饭的!
这他妈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早知道当初就让他爹他娘把他弄墙上了,免得出来祸害人!”
只有李满囤,一言不发地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
他比婆娘和儿子都清醒,他早已经知道,李默远远不是以前那个能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了。
今天在村口,那小子看他的眼神。
冷得像冰坨子,让他从骨子里发寒!
什么亲情,什么长辈,早就断干净了。
这五十块钱,不是情分,是了断!
但他不敢说。
李满囤一说,家里这两个还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能把他给生吞了!
“这钱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富贵越想越气,在屋里来回踱步,“明天我就去县里告他!告他不孝!
让报社的人来,曝光他!我看他这个大英雄还当不当得成!”
“对!去告他!”张翠兰也来了精神。
李满囤狠狠吸了一口烟,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
“告?你拿什么告?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从此各不相干。
你跑去县里,人家不把你当疯子打出来?
今天村里那些人的架势你们没看到?再闹下去,咱们家在这村里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母子俩一半的火气。
李富贵泄了气,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抓起那五十块钱,死死攥在手心。
“那......那这钱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钱,先收着!”李满囤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别的办法,去他那里捞油水!我就不信他一个屁大点的小屁孩还能反了天不成?!只要他还姓李,就有办法......”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阴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富贵心里不甘,但也知道他爹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最里层的口袋,拍了拍,这才觉得踏实了点。
夜,越来越深。
雪,也越下越大。
村西头,一间比李满囤家还要破败的泥屋里,同样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四条汉子围着一张矮桌,桌上只有一碟咸菜疙瘩和半瓶劣质烧刀子。
“妈的,手气真背!裤衩子都快输光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把手里的牌狠狠摔在桌上。
他叫车靖豪。
他对面,一个瘦得像猴的男人,三角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精明和狠毒。
他就是这群人的头儿,陈三。
“输光了就去弄!”陈三呷了一口酒,声音阴冷,“天底下钱多的是,就看你敢不敢伸手。”
“三哥上哪弄去?现在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旁边一个跛了脚的男人,赵瘸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陈三嘿嘿一笑,目光扫过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只顾着闷头喝酒的男人。
这人叫刘四,外号“瘦猴”,手脚功夫最是利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三用筷子沾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朝着东边点了点,“今天村口的好戏,你们都看到了吧?”
车靖豪和赵瘸子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三哥,你是说......李满囤家?”赵瘸子压低了声音,脸上有些犹豫,“那可是李默的大伯,咱们动他,万一李默追究起来......”
“孬种!”陈三不屑地啐了一口,“李默是什么人?他会管那一家子烂人的死活?你没看今天李雪那丫头,直接拿钱往他们脸上扔!那叫一个决绝!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默早就烦透了他们,巴不得他们滚远点!
我们这是在替李默清理门户!
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车靖豪眼睛亮了,“我可听见了,李富贵那小子嚷嚷,说有五十块钱!
这年头,五十块!
够咱们哥几个快活大半年了!”
“不止。”陈三的三角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李满囤那老东西,抠门得要死。
他家就算再穷,这些年攒下的家底,肯定不止五十块。
咱们今晚走一趟,抄了他的老底,直接去外地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赵瘸子还是有点怕,“可是......万一他们反抗......”
“反抗?”陈三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在油灯下晃了晃,“那就送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地上路!”
车靖豪和赵瘸子看着那晃眼的刀光,都打了个寒颤,但眼中的贪婪,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干了!”
“就这么干!”
瘦猴刘四始终没说话,只是把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干,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根撬棍。
行动,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
午夜,风雪最大的时候。
四条黑影如鬼魅一般,借着风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李满囤家的院墙外。
瘦猴刘四观察了一下,选了个最矮的位置,手脚并用几下就翻了进去。
片刻之后,院门那生锈的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开了一道缝。
陈三三人立刻闪身而入。
屋里,李满囤一家早就睡熟了。
李富贵睡得尤其死,还打着响亮的呼噜,嘴角挂着一丝痴汉般的笑,不知道在做什么发财的美梦。
陈三给几人打了个手势,车靖豪和赵瘸子直奔李满囤和张翠兰的卧房,而陈三则和瘦猴,一左一右,摸到了李富贵的床边。
陈三一只手死死捂住李富贵的嘴,另一只手里的杀猪刀,冰冷的刀背拍了拍他的脸。
“别出声,钱在哪?”
李富贵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两双饿狼般的眼睛和一把明晃晃的刀,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喊,但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抖得像筛糠。
另一边,李满囤和张翠兰也被惊醒。
车靖豪和赵瘸子一人一个,将他们死死按在炕上。
“老东西,钱藏哪了?快说!”车靖豪恶狠狠地低吼。
李满囤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破箱子。
赵瘸子立刻过去,一脚踹开锁,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除了一堆破烂衣服,只有十几块零钱和一些粮票。
“他妈的,就这点?”车靖豪气得给了李满囤一巴掌。
而李富贵这边,也出了状况。
当瘦猴伸手去掏他怀里的钱时,这个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怂包,竟不知从哪来了一股邪火。
这五十块钱,是他明儿出去赌博的资本!是他去窑子找小姐快活的本钱!
谁也不能抢走!
“我的钱!”
只见李富贵猛地一挣,竟然挣脱了陈三的手,张嘴就想大喊,同时一口咬向瘦猴的手腕。
“找死!”
陈三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柄,对着李富贵的脑袋就狠狠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李富贵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软了下去。
瘦猴吃痛,下意识地一抽手,他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短刀,慌乱中,刀尖划过了李富贵的脖颈。
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出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啊——!我的儿啊!”
隔壁的张翠兰听到这动静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疯了一样挣脱了赵瘸子,像一头母兽,张牙舞爪地扑向陈三。
“我跟你们拼了!”
“操!疯婆子!”
陈三被她撞得一个踉跄,眼中杀机暴涨。
他不能让这婆娘再喊了,否则全村都得被惊动。
“都别留了!全杀了!”他对着同伙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车靖豪和赵瘸子一听,也红了眼。
他们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赵瘸子从背后一把抱住张翠兰,车靖豪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她的心窝。
李满囤眼睁睁看着老婆儿子倒在血泊中,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连滚带爬地滚下炕,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
然而,他刚跑到门口,就被一直没怎么动的瘦猴刘四,一棍子从背后敲在后脑勺上。
“砰。”
顿时大片大片鲜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陈三眼里满是狠厉,觉得还不够,又掏出手里还沾着血的刀子狠狠捅了进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
陈三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鲜血和三具尸体,三角眼里没有丝毫的悔意,只有一种疯狂的狠厉。
“快!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
四人像是疯了一样,在屋里翻箱倒柜。
最后,他们只从李富贵怀里搜出了那五十块钱,又在炕席底下翻出了李满囤藏的二十多块私房钱。
总共七十多块。
七十多块钱,三条人命。
对于赌意和裤裆精虫上脑的玩意来说,一点都不叫事情。
“走!”
陈三低喝一声,四人不敢再停留,带着一身的血腥味,推开门,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大雪,依旧在下。
很快便覆盖了院子里凌乱的脚印,也覆盖了这间土屋里所有的罪恶和血腥。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