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沉默了。
他能看到牧民们搭在弓弦上的手在抖,他们不是不怕,只是在守着自己的规矩。
这些人或许根本不知道金荣是谁,也不知道死士们做了什么,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守护家园。
若是强行闯过去,即便能顺利通过这个部落,也会惊动下游的其他部族。
到那时,不等他追上金荣,北狄王庭就会收到消息,派出骑兵来拦截。
得不偿失。
“师父。”
凤俏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她后背的烧伤已经简单包扎过,白色的布条上渗着血,却还是挺直了腰板。
“我们不能往前走了。这些部落虽小,却都有联系,一旦闹起来,怕是会引来北狄的大军。”
周生辰望着河谷尽头蜿蜒的河道,金荣一定是从这里走的。
他甚至能想象出金荣带着那几个死士,混在部落的牧民里,急匆匆往界河赶的样子。只要再给他半个时辰,他就能追上。
可他不能拿身后的人冒险。
秦严还在渡口养伤,暗卫们折损了大半,凤俏带着伤跟了一路,还有王府里等着他的时宜……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
“撤退。”
周生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焦灼已经被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调转马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回城西渡口。”
“王爷!”
一名骑兵急了。
“就这么让金荣跑了?”
“他跑不了。”
周生辰的目光扫过河谷里的部落,最终落在那顶挂着死士劲装的帐篷上。
“北狄的部落不会真的护着他,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派人盯着这里,金荣只要还在沿岸走,总会露出踪迹。”
他勒转马头,往回走时,后腰的伤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谢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没让他栽下去。
“先处理伤口。”
谢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再逞强,你连渡口都回不去。”
周生辰没说话,任由谢云扶着,慢慢往回走。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沾满血污的玄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谁在他身上泼了一盆碎金。
他能感觉到体力在一点点流失,伤口的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黏在甲片上,又冷又黏。
回到城西渡口时,天已经大亮了。
渡口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堆堆焦黑的木桩和漂浮在水面上的栈板碎片。
秦严被抬到了附近的驿站里,军医正在给他处理左臂的伤口,见周生辰回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周生辰按住了。
“躺着。”
周生辰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好疗伤,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秦严看着他后腰渗出的血迹,眼圈红了。
“王爷,是属下没用,让金荣跑了……”
“不关你的事。”
周生辰打断他。
“是我低估了北狄死士的狠劲。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还有硬仗要打。”
他说完,转身走出驿站。凤俏正蹲在河边,用清水擦拭着长刀上的血污,见他出来,立刻站起来。
“师父,那两个活口审出来了,金荣确实是往界河方向跑的,还说要在那里等北狄派来的接应。”
“知道了。”
周生辰点头,抬头望向王府的方向。
从这里往南走,穿过三条街,就是他住了十几年的王府。
他仿佛能看到时宜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绣绷,阳光落在她的发顶上,像蒙了一层金纱。
“备车。”
周生辰道。
“回府。”
“师父,你的伤……”
“回去再处理。”
周生辰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疲惫。
他知道,追不上金荣的这几个时辰里,时宜一定在府里坐立难安,或许已经让下人来渡口问了好几次消息。
他必须回去让她安心。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着前行,周生辰靠在车厢壁上,终于忍不住疼得蜷缩起来。
谢云给他处理伤口时,他咬着布巾,没哼一声,直到那把沾着血和铁锈的弯刀被拔出来,他才猛地吸了口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至少得养三天。”
谢云用烈酒冲洗着伤口,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三天里,你不能再动武,更不能骑马。”
周生辰没应声,只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了,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飘出白面的香气。
穿短打的孩童们追着风筝跑,笑声清脆得像铃铛。
提着菜篮的妇人站在巷口闲聊,说着谁家的新布好看,谁家的孩子懂事……
这就是他想守护的东西。不是什么功名,也不是什么疆土,只是这些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气,是王府里那盏等他回去才会熄灭的灯。
马车驶进王府大门时,周生辰正忍着疼,用布巾擦去脸上的血污。
他不想让时宜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可刚走到正厅门口,就见时宜提着裙摆,从回廊那头跑了过来。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看到他时,脚步猛地顿住,目光落在他后腰渗血的伤口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我回来了。”
周生辰朝她笑了笑,想走上前,却被时宜快步拦住。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血迹时,猛地缩了一下,眼圈又红了。
“别乱动,我让太医来……”
“已经处理过了。”
周生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没事了,我回来了。”
时宜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往内室走。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她的发梢上,周生辰忽然觉得,后腰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知道,金荣还在往界河赶,北狄的部落还挡在前面,未来或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至少现在,他回到了想守护的人身边。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