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教众人叠纸鸢时,眼角总瞥见柳玉茹独自坐在角落里。
她手里的彩纸被揉得皱巴巴的,却始终没动一下。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见皇后走了过来,低声道。
“不必理她,有些人总要摔过跟头才知道天高地厚。”
她拿起一张明黄色的纸,与时宜并肩坐下。
“你看这纸鸢,骨架要正,糊纸要匀,才能飞得高。”
指尖灵巧地折出鸢首。
“就像做人,若总想着往高处飞,却忘了自己的分量,迟早要栽下来。”
时宜望着皇后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做。
柳玉茹的张扬,早已触碰到了皇后的底线,今日这番敲打,既是给柳家提个醒,也是在告诉所有人。
这后宫乃至整个中州,终究是她的主场。
纸鸢叠好时,皇后亲自在鸢尾系上红绳。
“去放放看,让她们瞧瞧西洲的样式。”
时宜跟着众人跑到庭院里,秋阳正好,明黄色的纸鸢在蓝天上越飞越高。
她回头望去,见皇后正站在廊下朝她挥手,柳玉茹不知何时已走到皇后身侧,低着头听着什么,脸上再没了先前的傲气。
“时宜妹妹的纸鸢飞得最高!”
镇国公家的小姐笑着拍手,众人纷纷附和。
时宜望着天上的纸鸢,忽然觉得心里那些因陌生而生的拘谨,都随着风消散了。
原来皇后的偏爱,从不是简单的纵容,而是用最妥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既能融入又不失体面的天地。
宴席开在临水亭时,柳玉茹特意换了身月白襦裙,头上只簪了支素银钗。
她主动走到时宜面前,端着酒杯浅浅一敬。
“先前是我不懂事,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时宜刚要回应,就听皇后笑着道。
“这才对嘛,都是好姐妹,哪有隔夜仇。”
她给两人各夹了块芙蓉糕。
“快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加了西洲的蜂蜜呢。”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青玉案上的珍馐上,也落在众人含笑的脸上。
时宜咬了口温热的糕点,忽然明白,这世家间的周旋,后宫里的规矩,原来都藏在这些看似平常的话语里。
既有不动声色的敲打,也有润物无声的周全。
而皇后,正是那个最懂其中分寸的人。
赏菊时,皇后几乎全程拉着时宜的手,走到哪都不忘介绍。
“这是漼家的小女儿,在西洲跟着小南辰王学过兵法呢。”
见一位老王爷盯着时宜的裙摆看,又笑着解释。
“这兰草绣得好吧?是三娘子亲手画的样子,西洲的兰草,比咱们中州的更有风骨。”
路过假山时,几位公子正议论着西洲战事,见皇后过来,忙躬身行礼。
其中一位新科状元郎不知深浅,笑着打趣。
“听说小南辰王在西洲收养了不少孤儿,倒是个心善的,只是不知兵法上的本事,能不能教得好孩童。”
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忽然静了。
漼三娘还没开口,皇后已淡淡瞥了那状元一眼。
“李大人初入朝堂,怕是不知小南辰王的学生里,有三位如今已是镇守一方的校尉。”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者说,能让漼氏放心把女儿送去西洲的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那状元顿时涨红了脸,连声道歉。
时宜望着皇后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份偏爱里藏着多少周全。
既维护了周生辰的体面,又抬了漼家的地位。
临水亭的青玉案刚摆定,就见御膳房的内侍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
为首的管事太监高唱着菜名,声音清亮得能传到对岸的假山上。
“第一道,水晶虾饺配蟹粉高汤——”
八个描金漆盒同时掀开,里面卧着的虾饺白如凝脂,褶子匀得像模子刻出来的,透过薄皮能看见粉红的虾肉。
高汤盛在霁蓝釉的汤盅里,盖子刚揭开,醇厚的蟹香就漫了满亭。
侍立在旁的小太监们捧着银箸玉勺,见皇后抬手,才敢上前为众人布菜,连汤汁都分得丝毫不差。
“这虾饺得趁热吃。”
皇后用自己的玉筷夹了一只放进时宜碟中。
“御膳房的张师傅最会做这个,当年给先帝做过三十年点心呢。”
话音刚落,就见四位宫女捧着鎏金暖炉过来,轻轻塞进每位小姐脚边的锦凳下。
“水边凉,暖暖身子。”
时宜正惊叹于这细致入微的排场,第二道膳品已端了上来。
十二只白玉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羹汤,碗沿缀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太监的脚步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是燕窝莲子羹,用的是今年新采的湘莲。”
皇后示意众人用羹。
“你们年轻姑娘多吃些,败败秋燥。”
布菜的太监们进退有度,脚步声轻得像落雪。
每上一道菜,都先由李嬷嬷验过银牌。
那牌子遇毒会变作墨色,是宫里传了三代的规矩。
轮到上一道“龙凤呈祥”时,时宜才发现所谓的龙凤,竟是用火腿和冬瓜雕成的,龙鳞凤羽栩栩如生,连龙须都根根分明。
“这雕工真神了。”
镇国公家的小姐忍不住赞叹,话音刚落就被母亲瞪了一眼。
在皇后面前失了仪态,总归是不妥的。
皇后却不以为意,笑着说。
“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匠人,原是江南的竹雕世家,陛下特意召进宫的。”
她转向那匠人。
“把你雕的菊盏呈上来给姑娘们瞧瞧。”
匠人捧着个锦盒上前,打开时众人都低低惊呼一声。
那盏是用整块和田玉雕琢的,盏身雕着九九八十一朵菊花,每朵的花瓣都薄如蝉翼,最妙的是盏底的镂空处,盛上茶水便透出淡淡的菊影,落在案上像撒了一地碎金。
“真好看。”
时宜忍不住轻声道,皇后立刻吩咐。
“给时宜姑娘包起来,带回府里用。”